2017年12月2日 星期六

一起前進

(以前的春節)
我:新年快樂。
親戚a:交女朋友了嗎?都沒看你帶女生來?
親戚b:對啊,長這麼帥,在台北一定很多女朋友。
親戚c:你爸媽都等那麼久,結婚要快一點。
親戚defgh接續……
(今年公開結婚後的春節)
我:新年快樂。
眾親戚:恭喜發財!(低頭吃飯)
也沒有這麼誇張,不過大概是這樣。沒有來參加我婚禮的親戚們不一定知道要怎麼思考同性婚姻。只有親戚a來問我:「結婚怎麼沒請我。有請我一定到!」親戚b事後說,雖然我們家到之前大家都沒有談到我結婚,不過在我們出現之前,大家可是熱烈討論,而且親戚a還表示他不覺得同性可以結婚。多麽鄉土劇的情節。我爸媽說到這件事有點不開心,可是我勸他們放寬心。對待不一定了解同志的親朋好友,我總覺得溫柔一點好。
有時候家人比我更勇敢。
妹妹結婚前跟親家吃飯正式介紹雙方家人。她堅持我跟另一半一定要出席。對方來自很純樸的鄉下小鎮。我們不知道他們對於新娘的哥哥是同志還跟伴侶結婚這件事有什麼想法。我妹妹高中就知道我是同志,也一直很支持我。早在她單身的時候就告訴過我,她不可能跟不接受同志的人在一起。她的未婚夫不覺得有什麼。不過我和另一半卻不知道一起出席親友見面會是否妥當。
兩家人在圓桌上坐下。準妹夫介紹自己的爸媽還有擔任媒人的阿姨和有客家身份的姨丈。妹妹要介紹我們前,坐在旁邊,我另一半快速地湊過去說:「說我是你哥的朋友就好」。「我知道怎麼做」,妹妹態度堅定。
「這是我爸爸」,對方微笑點頭。
「這是我媽媽」,對方微笑點頭。
「這是我哥哥」,對方微笑點頭。
「這是我哥哥的另一半」,對方看著我們,還是微笑點頭。
我們兩個人鬆了一口氣。席間我另一半趕忙著替對方換水倒茶,希望可以博得一些好印象。我在旁邊看了覺得好笑。對方應該早就知道,也或許他們根本覺得沒什麼,是我們自己太害怕。即便他們有什麼不同的意見想法,喜事當頭,也不至於在這時候特別說什麼。無論如何,妹妹和準妹夫對我們的愛這麼肯定,讓我覺得非常感動。
不解釋也是一種溫柔
我出櫃時就跟爸媽說過,不需要特別跟別人解釋。只要他們了解和接納我就可以了。我不希望他們有任何壓力。不過怎麼可能。打開櫃子的那一刻,我爸媽就被推到了最前線。他們面對親戚總有自己的做法。在還沒公開結婚前。他們可能會說不知道我的狀況,或者是顧左右而言他。他們比我預想的更睿智和從容。公開結婚後,他們面臨更大的挑戰。我爸爸邀了兄弟姊妹來參加我的婚禮,我媽媽也努力調整心情,陪我們一起往人生下一個階段邁進。他們因為愛護自己的兒子所展現出的力量很驚人。
最近一次家族聚會,有很多七八十歲的老人家聚在一起。我因為公事無法出席,但我爸媽還是帶著我另一半參加。說實在我一開始還是有點擔心。年輕人我覺得比較能放心介紹,但比較傳統的老人家不知道會作何感想。為了不要讓老人家覺得疑惑或者擔心,也不想模糊聚會的焦點,許多知道的親戚互相幫忙。
「那個人是誰?」老人家看著我另一半問。
「我乾兒子啦。」我爸爸一派輕鬆地說。
「都是自己的孩子啦。」我伯父跟著說。
事後我聽到了覺得很溫暖也覺得好笑。也許有人會覺得,你們都結婚了,何必這樣扭扭捏捏,直接講出來不就好了。但是我們都知道家族的真實互動無法像社會運動,大聲疾呼也許只會帶來反效果。我看到的是大家如何一步步向前進,完成這個共同學習的歷程。
寫到這文章真的太長了,但是我還想到一件事。
另一半家中的三歲侄女很喜歡我,總是舅舅舅舅念著我,什麼東西都想留給我一份。這個年紀的她已經喜歡打扮成小公主,綁著大方巾當裙子走來走去。那天聽她的媽媽說,她以為我跟另一半是兄弟關係。大概是因為她現有環境裡並沒有什麼教材讓她認識同性伴侶關係。所以剛剛看到芭比支持同性婚姻的新聞,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比起我們身邊的大人,她一定會更有機會早點認識到正確的性別平等觀念。我和你的舅舅彼此相愛,我們也深深地愛著妳。
親愛的,我們繼續一起前進吧。

2017年12月1日 星期五

Who, being loved, is poor?

2012年的舊文。當時對於愛滋的認識不深,面對愛滋,憑藉的只是對好友的關愛和不捨。回頭來看台灣的法規已經有改善,但是對感染者的污名並未停歇。文中的好友和他的另一半最後未敵長期時空距離的考驗而分開。我常常想,如果當初沒有人離開,故事的發展一定會不同。但是無論如何,現在想起來,那一份受磨難的愛在我記憶中依舊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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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o, being loved, is poor?
坐在熟悉藍色的布沙發上聊了一整個晚上。車行離開之後,我的前室友兼房東Aaron傳來簡訊:「快樂沒有貴賤之分,一個人只要知道自己是快樂的,就是最幸福的人。」我紅了眼眶。一個與愛人分隔兩地的人,居然安慰我這個男友就坐在身邊的多愁善感者。Aaron近乎與原生家庭決裂想要換得與另一半築巢的自由人生。但是夢碎以後,從南港到新店,他換了房子、失了銀子。「少了Naiy,我很怕他覺得什麼都沒有了」,我輕輕地說。
幾個月前的同樣一張沙發上,氣氛凝重。不太確定Aaron跟Naiy的心情如何。面前坐著甫感染HIV的單一性伴侶男同志情侶,我跟我的男友都覺得錯愕、生氣又難過。驚訝的是從不會好的感冒,到爆瘦十幾公斤,以及前後確認染病,一切都發生在春陽午後的幾通簡訊還有電話裡。這種無奈裡又因為可能是Naiy感染了Aaron而有一點憤慨。但是更令人生氣的是,台灣官方在面對HIV感染者還有愛滋病患者時,充滿了不完備的制度還有不合理的規定之外,整體都缺乏概念及友善態度,只關心通報以及限期離境,還在過程中洩露了他人重大疾病的隱私。於是我們轉向民間團體求助,嘗試在夾縫中找到Naiy可以留在台灣的可能。
  然後我只記得我們在往機場的路上。車內除了寧靜的詭異就是不時傳來的啜泣聲。後座的悲劇戀人此刻只能緊擁在一起。透過後照鏡,我看見Naiy不時用手撫摸Aaron的頭,對他來說,心情是痛苦、煎熬又充滿不確定的。總是單一性伴侶的他無法也不願去揣想是在哪一個國家生活時被誰感染。一瞬間從台灣高薪工作的白領西方人士變成倉皇離台的重病外籍患者。準備要投靠唯一可能收留他,但是對於同性戀持反對意見的牧師哥哥。
  Aaron在想什麼?在Niay剛被檢測出是HIV陽性,且已經是愛滋病症狀時,他說:「我希望我也被感染,這樣我就可以跟Naiy有一樣的心情。」確定染病之後,Aaron幾度瀕臨崩潰,他怨天、怨地、怨人生,但卻對Niay沒有半句怨言。疾病本身從來就沒有擊潰他對愛情的信心。一如「我們交換我們」裡面說的心願:「你即將遠走/問我可否交換我們的手/好讓你/記得我的撫摸」。站在桃園機場的入關處,Aaron與Naiy抱在一起哭泣,引來了一些路人側目。在辦理手續時理性強忍的淚水這時候全都潰堤。我則只能心慌慌地站在一旁。
  電影劇情本該到此結束,因為最高潮的劇痛已經演完。但是現實生活持續,持續讓一種分隔兩地的相思與愛戀繼續隱隱地揪著:「我把你所存在這裡過的氣味/用罐子裝了起來」、「你走了 我關上了所有的窗/躲進被窩裡/貪婪的記憶你的氣味」。Aaron與Naiy持續透過視訊、臉書、簡訊等各種現代通訊科技來保持聯繫。可是觸不到的愛情常常讓他們沮喪,偶爾是Aaron等不到Naiy,偶爾是Naiy盼望Aaron落空。「我徜徉在那甜蜜裡/像是昨天的事卻都是過去的事」。哪一種戀人可以只懷念一起生活過的片段,而不想望可能有的未來美好?「想念是一根蠟燭/我想你越多/越接近絕望」。我知道有時候這種情緒吞噬了Aaron,我真的知道。但是一如他驚人的創作能量,容許我借他詩中的語言說:
你們跨越了語言
你們跨越了人種
你們跨越了性別
你們跨越了疾病
所以你們流著同樣的血
對於道德敗壞和污名化的標籤
沾黏不到你們的身上
因為你們專注望著彼此的眼神
比黎明還璀璨
你們的愛
完美無瑕
  我的生日落在七月。如果只能有一個願望成真,我向上蒼祈禱,再一次 讓你們擁抱到天亮。
          一○一年七月二十五日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