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7日 星期一

阿婆病重有感

  八十七歲的阿婆從過年病重住院。我才開始從新認識她。我知道阿婆的爸爸是有名的仕紳,即使歸園田居,仍然保有文人風骨。阿婆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在日治時期讀到高中畢業,能流利使用日語。媒妁之言,嫁給初中畢業的阿公,兩人一同經歷過生意失利,困頓的生活。定居中壢之後,就一直是阿公在家中煮菜做家事、帶小孩。阿婆在工廠裡擔任宿舍管理員。在當時應該算是很新潮的家庭型態。
  我有印象以來,阿婆總是護著我,怕總是愛胡鬧的我會被阿公打得很嚴重。雖然爸媽跟我因為搬離了中壢,跟阿公阿婆聚少離多,但是阿婆總是念著我,好像對我寄予一種期待。身為一位新潮的女性,她總是趕在前頭,去搭捷運坐高鐵。七十幾歲還從中壢老家到師大找我,想要見孫子一面。我記得她有一次生病,曾經緊緊握著我的手,說希望我有機會帶她出國去旅行,但是這個願望一直都沒有實現。
  阿婆跟她兩個妹妹的感情很好,三個人常常一起跳棋。不過年紀大了之後,三個人見面的時間也減少了。她的兩個妹妹,我稱阿姨婆,都是教師退休。我阿婆常說,阿公不希望他去當老師,所以不像她兩個妹妹,退休之後有很穩定的退休金,感覺晚年比較拮据。所以她知道我有機會當老師,就希望我一定要把握。可是我也並沒有這樣做。我開玩笑跟她說,我的個性就跟她一樣,喜歡到處走闖,很難在一個地方好好待著。
  插管躺在病床上,有好幾度這個高中畢業的阿婆在醫護人員的醫療照顧之中,袒胸露背。雖然醫療人員或者是其他親友覺得沒什麼。但是我真的好傷心,我看見我阿婆很在意很努力要拉好她的衣物,不想要暴露。又或者是我聽見有人像是嬰兒一樣哄她,也覺得很困惑。失智不代表智商降低,我不知道她心裡怎麼想。生病了身體就不是自己的,但是意志還是,靈魂也還是。
  躺在床上的奶奶終日只能看著天花板,等待一個大家好像都不敢說破的秘密。我也只能在偶爾有的放假時間,坐在病床旁邊陪她聊聊天。那一天小阿姨婆到病房看阿婆,阿婆說自己開心地一點都不想睡覺。阿姨婆說希望阿婆可以多多念佛號,祈禱自己最終可以歸向西天。小阿姨婆說自己也是這樣發願,希望三姐妹最後可以在西方極樂世界相聚,一起下跳棋。
  小阿姨婆說,她印象中最快樂的事情,就是年輕時在苗栗頭份的家裡,那個有老紅磚屋,池塘養著吳郭魚的家裡,聽見兩個姐姐快樂地用日語唱著青春的歌曲。那時候的日子,簡單又快樂。我彷彿可以看見阿婆回到年輕的小姐模樣,快樂地唱歌。我沒有見過那樣的阿婆,但是那個畫面卻將永遠印在我的腦海裡。
  阿婆,對不起我沒有完成妳的心願帶妳去旅行。對不起我沒有當老師,害妳為我擔心。我不會很天真地希望妳永遠不要離去。但是我希望總是喊著身體疼痛睡不好臥病在床的妳,雖然肉體被束縛著,還是可以跟著妳一向自由的心到處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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