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山鄉位在新竹縣東南隅巍聳高山林立的原住民領域裡，那是一片遼闊的地區，台灣人從電視新聞裡對它的印象，就是每逢夏颱地震就有土石流的地方。就算近年水土保持狀況比較良好，大雨強風時，記者還是都會先深入亞山鄉，預測可能的災情。從知名的觀光景點大埔再進去，道路變得比較狹窄，內羅溪的清涼吸引了許多人到訪，假日總是遊客如織。經過亞山鄉公所再行入內，漸漸有穿過人潮後的清爽，道路兩旁山林青翠綿延。這裡離市區只有不到一小時車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居民都是山地泰雅族人。當地人泰雅族五官立體，講中文的口音帶有原住民語調還混雜客家腔，一種現代原住民特有的腔。雖然打扮都跟外面的台灣人差不多，不過仔細看，穿著還是比較簡樸，像是台灣早期農業社會人物，可以看到有人在菜園戴著斗笠，有人騎著摩托車去豬舍餵豬。穿過一個部落，翻過一座山，又是另一個景象，可能會遇到正在載運砍下竹子的卡車，或是按季節賣著甜柿、水蜜桃還有高冷蔬菜的攤位。愈往山上走，海拔愈高，林相也跟著改變。隔一陣子就會有一些泰雅族的雕像擺飾或者象徵建築和壁畫。
亞山鄉只有一所國中，亞山國中。按照地圖，入鄉不久就要到了，可是卻很容易錯過。於是學校在舊街道和便道的交會處做了立牌。不過亞山國中四個字已經斑剝陳舊。這裡只有一天十班公車，亞山國中站下了車，得從立牌轉上山坡，一路繼續向上迂迴步行15分鐘，經過幾戶人家之後，就可以看到被白雲還有青山環繞的校舍。平常有一些部落的年輕人，會來找他們的「弟弟」、「妹妹」，透過圍牆的洞口向裡面看。學校裡的學生，也會好奇是誰又要來找喜歡的女生，直到聽見訓導組長斥責，才趕快離開。亞山國中學生不管男女，許多人一聽到下課鐘都往球場上衝。十分鐘後他們汗水淋漓、意興闌珊地回到教室。在教室裡，國中三年級的學生中有人連二十六個字母都不認識 (或不想認識)，有的分不清楚 (或不想分清楚) ”c-a-r” 跟”c-a-t” 的差別。亞山國中學生對於英文課本中的紐約自由女神像、餐桌禮儀、歐美名人都感覺距離非常遙遠也興趣缺缺。全班大約二十五個學生中，除了少數不到五位在上課，其他學生不是發呆、睡覺就是在吵鬧。受到手機還有電腦的影響，學生關心的是流行音樂、舞蹈、同學發佈在無名小站[1]的文章、留言還有即時通[2]的朋友。女學生有傳來傳去，寫滿了秘密的小本子，男學生則有手機裡偷偷下載的日本A片。
學生當中，許多人都背負著家庭壓力。有學生的父親染上肺結核失業，母親離家與姑丈同居。每周六、日要去餐廳打工，賺取每小時八十五元、一個月兩三千塊的收入來補貼家用，幫忙照顧家中四個還小的弟弟妹妹。也有女學生偶爾來學校，手臂上很明顯看得出傷痕。因為她的爸爸在酒醉後總是會打小孩，甚至不讓他們上課，她之前的老師跟她的爸爸起過衝突。她最後躲到外婆家，偶爾才敢來上學。還有點名簿裡一直沒來上課的學生姓名，家裡電話怎麼打都是空號。每一位學生都有一些故事。這裡的學生在活潑快樂的外表下，都有一些傷痛的故事。
亞山國中外觀看起來真的很漂亮，有泰雅族風格的校舍依山而建，可以俯瞰附近的村落。校內也備有宿舍，給家住在深山的學生平常一到五留宿。學校也備有教師宿舍。亞山國中的風景綺麗，卻有說不出來的詭異。住在教師宿舍的學校出納陳英貴先生最近才埋了三隻死亡的流浪狗。他在亞山國中服務了二十年，「我是埋死狗的老經驗，鋤頭手套都在身邊。我還可以告訴你這些狗名及埋葬的時間」。除了動物的生命易逝，這裡的人命似乎也比外面世界脆弱。國中附近鄰居的幼兒在學校附近嬉戲奔跑時，因為沒有父母在旁看管，有一次其中一個小孩遭學校電動門夾到頭窒息緊急送醫。另外一位亞山國中國二升國三的學生在暑假隨著父親到台北和桃園打工，意外捲進機器裡身亡。不久之前，校內還有一位學校老師失足跌落水溝身亡，以及抽菸學生從學校三樓掉下來的意外。
4點40分放學時間，學生一路往下坡走。部分學生坐上往竹林鎮上的放學公車的最後座，有幾位點起了菸。大家見怪不怪，繼續坐半個小時的車到鎮上參加天主堂所辦理的課後輔導班。不過除了加強課業，很大一部分是有交通以及餐費補助，又可以到鎮上晃晃。如果放學時下了大雨，許多學生不用傘，直接把大垃圾袋套在身上變雨衣，或者很瀟灑地淋雨走回家。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