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30日 星期三

給基督徒朋友的公開信(一)

Temu主任】
在我臉書的貼上長老基督教會青年挺婚姻平權的新聞下你留言說:「我個人對於這一群人是不了解的;我想多數的台灣人跟我一樣,同志不一定出現在你我他的身邊;更進一步的,同性成立家庭,很多人,難理解,故一定會有許多反對的聲音!尤其,台北和新竹、台北和尖石!這樣的差距距離越遠,了解更少。同志成家,要改變多少人對成家的組成與價值觀?!感覺這是台北人的事。台北天龍國人天天在吵。在遙遠的山上的我們呼吸自然順暢就好!祝福這一切可以圓滿吧!」

我看出你的擔憂,卻也感受到溫柔。你是我在山上很喜歡的長輩,所以我想寫一封信給你。

1112日我跟同性伴侶在台北結婚。其實當天晚宴我想要邀請好多好多尖石的朋友。但是就如同我面對可能對於同志還不了解的朋友,心裡有很多擔心,特別許多朋友都是虔誠的基督徒,而我知道山上的教會對於同志其實充滿疑懼。就連我跟山上的媽媽李桂春講的時候,她也掙扎過,可是基於家人般的感情,她們一家人還有我一部分最親愛的學生都來參加了。他們不在乎我是什麼性戀,因為他們喜歡愛護我,在婚禮的場合沒有缺席。當然他們最後許多人可能也不敢放照片(或是放了很多張根本沒有我的照片XD)。那是他們對於朋友的溫柔。總之我好開心好開心,還把大家請上台介紹。可是我還是有許多山上的朋友想邀而害怕會傷害到自己或他們。少了他們的參與,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根據許多科學的研究,同志佔人口比例大約百分之九或十。同志其實就在我們身邊。只是我們會判斷環境是否友善,而決定要不要現身,或者是所謂的「出櫃」。在那之前我們都盡可能地躲在櫃子裡,裝作沒事一樣生活著。如果在一個「同志是需要悔改的」氛圍或是父母無法接受的狀況,我們的內心通常很痛苦掙扎,但是外表則得假裝堅強。 請原諒我這麼說,但是尖石當然有同志,教會當然有同志,而山上的國小國中裡也有。我國小的時候有一個小女朋友(她後來也來參加我的婚禮)。那是因為我們總是考一二名,所以同學幫我們湊對。但是六年級時,我發現相較於其他男同學,我自己不太一樣。當他們開始開女生玩笑,笑誰的月經來了或者看誰長腋毛。我的目光卻總是聚集在那位男同學身上。這樣的心情到了國中更加確定,再加上面臨青春期的挑戰,開始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真正糟糕的時候,我真的有想過要死。於是我把自己投入在課業裡,不斷念書證明自己。高中念男校時,我暗戀一位同學三年,最後跟他表白之後,他再也不想跟我做朋友。直到大學我到了一個自然的環境,才開始學習做自己。但是也經過了一段很混亂的摸索期。我一開始想要說服自己是雙性戀,因為這樣我還可以結婚生子跟一般人一樣。事實上我還追過兩個女生,因為我覺得她們是很好的結婚對象。我很幸運地在大學結交了一群真心的好朋友,她們從當時就不斷告訴我:「做自己就好。不管你是怎樣,我們就是喜歡你原來的樣子」。我哭了好久,因為我在當時真正放鬆,原來有人不管怎樣都會擁抱我。後來我到加拿大念書,發現課堂上有許多各式各樣的人種,也有人會公開談論自己的同志身份。但是大家都感覺稀鬆平常。不管是你黑人白人男人女人原住民新住民外來移民,或者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無性戀都沒有人會用異樣的眼光對你。因為剝去了這些標籤,我們都是人。
主任你是這麼溫柔又善良的人。不管誰遇到困難,他們都願意找你,因為你睿智又風趣,總是有一個適合解決問題的方式。我多麼希望同志學生也有這個機會受到你的關懷和提點。但是許多人就如同我一樣,就是因為不希望主任對我們失望,或者無法承受主任可能不同的眼光,所以選擇假裝,假裝我們不是自己,假裝我們就是你心目中期望的那個男孩女孩。同志就在你的身邊,只是願不願意冒險現身。而如果有這麼一天,我希望主任可以張開雙手擁抱他,告訴他說,你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不是同志,而是因為他是他。
台北到尖石有121.3公里。當初在師大選擇到尖石國中實習的時候我就知道了。到了那邊開始,我全心投入教學。第一年不誇張,我天天夢到我的學生。後來在不同學校或部落,我也都用盡全力。在尖石教書的時候,我學了好多好多,認識了部落的傳統,研究飲酒文化,學習跳泰雅族的舞蹈。因為我愛這片土地還有我的學生和家長。當然我也常感覺到虔誠的基督徒同學內心有一股穩定的力量。我喜歡他們教我唱的讚美詩歌:「當我抬頭見你,當我側耳聆聽…」有一陣子,我會站在台上看著所有學生,跟他們說:「老師真的很愛你們,不管你們有什麼困難,一定要來跟我說。」我跟同學們有很深厚的感情。有一天在部落,兩位那羅女孩來找我,她們兩個是我很喜歡的學生。她們要來告訴我對主的讚美。那一個下午,我聽她們訴說信仰帶給她們的力量,心中覺得很奇妙。我也受邀參加過教會的活動,那種溫暖人心的觸動,是在外界很少有的體驗。面對學生的問題,教會牧師也常常是重要的領導者。這些我都全心相信也讚嘆。回到台北後有一天,我看到那天亮著眼睛跟我分享的一位那羅女孩,到了台北參加「守護家庭聯盟活動」。護家盟打著維護家庭的旗號不斷抹黑造謠傷害同志。我記得那一刻感到心碎又不解。如果那羅女孩知道如此愛護他的老師也是同志還有成長的過程,同樣也會這樣堅決地喊出「守護一夫一妻家庭」、「同志導致人類毀滅」這樣的口號嗎?這就好像,如果有一天,我站在守護漢人聯盟,舉著「守護純漢人社會」、「原住民導致人類毀滅」的標語,我的原住民朋友們可以接受嗎?更何況我是那種只要有人想要欺負或污衊原住民時,會出來跟他拼命的那種人。心中頓時湧上一股酸澀的情緒。我是這樣用盡力氣守護妳,但妳卻如此輕易地放棄我。
121.3公里跟心被傷害而退縮的距離比起來一點都不遠。

主任常在臉書po出跟太太還有家人的合照。我每次看到一定立刻點讚,心中充滿了喜悅和羨慕。在經營家庭上,你非常用心,是一位有擔當的老公和爸爸。一家人沈浸在幸福裡。如果我問你,那有什麼原因?你會怎麼說?我覺得那就是家的組成和價值觀。山上有許多像你一樣和樂的家庭,但是也有許多失序或是破碎的家庭。這跟山下並沒有什麼不同。事實上,想要進入家庭的同志如我也來自於我原來的家庭。我的爸爸媽媽建立了一個家,從我加入的三十二年裡,風雨飄搖我們還是走過來了。那是不管到多遠都得要回去的地方。現在我的爸媽年紀大了,我得要建立一個新的家。很幸運有一位愛我的人,在家人的期許跟祝福下,可以邁向下一個階段。這樣的要求太多了嗎?聰明的主任,你可以告訴我嗎?
我不是台北人,我是苗栗人。我不是天龍國人,我是苗栗國人。XD 我的意思是,我很幸運到了尖石,那裡跟我有妙不可言的緣分。現在還有好多我在乎的人在那裡。我當然懷念山上的自然順暢呼吸,那是尖石泰雅族人珍貴的養分,也是我在心情煩躁鬱悶時,心心念念的樂土。我永遠不會忘記尖石的家長和學生給我的一切。現在尖石的家人還有親愛的學生也是我努力的動力來源之一。也許我能給的不多,但是下次那羅部落的學生來台北比賽時,我還是會買甜甜圈去看大家,也在會場用最熱烈的掌聲鼓勵。而我猜我也還是會在學生表演完之後,掉下感動的淚水。
謝謝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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