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7日 星期三

1116反思札記—《美滿人生》不美滿

        新加坡電影《美滿人生》中充滿了許多問題:貧富差距、性別不平等、階級歧視、崇洋心態、資本主義、殖民主義等等。一個圍繞著一家人發生的故事,在我們的身上都看的到,追求幸福美滿是大家共同的夢,大環境所建築出的理想卻只有幾個人可以達到,然後人生便成為了一連串的失望,最愛的人明明都在身邊,卻無暇去經營最質樸單純的關係,「等我再賺多一點錢再……」,再來就是要賺更多的錢,豈不諷刺。

  血緣跟親屬關係到底有多重要?面對著冷漠的現代社會,如果感情是從非親屬的地方獲得,可不可以超越血親的界線,還是像是媽媽提醒我們的一樣:「到最後還是只有家人會幫忙你」,而亟欲從家庭獲得認同的每個人,如果不服膺中產階級的家庭角色分配,就要在奮鬥中掙扎,掙扎中奮鬥,然後便有許多出走的故事,離開了「家」,寂寞了,我們還是想要到「家」,豈不諷刺。

  回到自己的家庭,總是牽扯更多複雜的情感,對家人的包容度很多時候都更低,就算知道了問題也懶得處理,或者根本沒有時間處理,內憂未解,外患欲來,放棄愛,還想尋求愛,豈不諷刺。

2010年11月3日 星期三

性別經驗反思—飄洋過海嫁給你

        這次上課請到了國際家庭互助協會的丹鳳,我很喜歡她先認識大家的背景還有移動歷史,因為這些故事才形塑出一個人的樣貌,一個人的樣貌被看見的時候,她才有了附帶的感情。

  新移民姐妹的故事我聽過很多,不過這一次倒是第一次聽到了姐妹們老公的心聲,這些同樣被污名的男性們,透過寫歌班寫出他們到異鄉同樣忐忑,同樣希望可以尋覓到好姻緣的心情,更溫柔的唱出對於老婆的疼愛,的確,沒有親戚朋友在身邊的新移民姐妹,孤注一擲將希望放在台灣老公身上,若無給她疼,干唔會驚。
(全台首張國際家庭創作音樂專輯 )

  流動的人口中,每一個人的故事都不一樣,或許可恨可憎,或許可愛可憐,都是為了求生存,大家不習慣的也許是重構,任何一種,國籍的或者性別的,我其實還是很好奇新移民姐妹中的多元性別展現,家庭封印住的也許是身體,但是絕對不是心。

  看起來大家身邊都有新移民姐妹的身影,我很懷念過去在萬華社大跟她們坐下來聊天,一邊安撫著哭泣的嬰兒,什麼時候我幫妳抱著妳的孩子,再慢慢聊一個晚上?

2010年10月27日 星期三

不打怎麼教—Calvin



(這些都是我教學的真實案例,僅供大家討論參考,每個人遇到的狀況不一,也歡迎大家提供給我更好的處理方式。)

        我上課前進班級就看到我的教室碰的一聲巨響,然後一個不認識的學生衝出教室跑掉,我進班一看,只見Calvin站在那邊,後面備用的木椅一隻腳已經被打斷,我準備的投影片也被亂畫一通。
  
        「你在幹麻?」我大聲斥責。

        「又不是我!」Calvin收起平常傻笑的臉,對我充滿敵意。

  「不是你?!之前你就常拿教室壞掉的鐵棍捶牆壁還有佈告欄,現在你連椅子都打壞,還把投影片畫成這樣,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

        「對啦對啦,都是我啦,怎樣!」他的臉很猙獰,一邊斜眼瞪著旁邊。

  「你這樣破壞公物,你要我怎麼處理?還有,剛剛那個人是誰?」我收斂了一點情緒,腦中開始盤旋很多可能,這個惡狠狠在我面前的人,我該怎麼做,通知導師?記過?


        他一句話都不說,態度非常的囂張,感覺衝突一觸即發。
  
       「那我先講,這個教室都是我在使用,出了什麼問題,是我要負責任,所以我現在會很生氣,因為我維護的教室出了問題,總之,你要負責把那個椅子修好,我下課再找你。」鐘聲這時候響起,我想先讓自己有點緩衝的機會。
  「你先回座位,先上課再說。」
  
         Calvin班上的同學陸陸續續進教室,只有Calvin站在教室後面,一動也不動,他眼中燒著怒火,一動也不動。
  
        「Good morning,剛剛在教室…」我大概說明了剛剛教室發生的事情,也表示希望同學要愛護公物等等,就先開始上課。
  
        Calvin一整節課都站在後面,我中間試圖用作活動還有總總方式引導他回座,可是他不動就是不動,然後偶爾斜眼瞪我。終於下課鐘響起。
  
       「各位同學下課,然後Calvin留下來。」
    
        「老師對不起啦,剛剛的投影片是我畫的,我想說那是擦擦筆可以塗掉。」Benson跑過來說。
  
        這時候我終於知道原來Calvin不開心的原因之一是我把投影片亂畫也算在他的頭上,國中這個年紀的孩子最討厭別人錯怪他們,偏偏他們常常又懶得解釋
  
        「Calvin,如果你剛剛覺得老師錯怪你亂畫投影片,我先跟你道歉,那我問你,椅子是你打壞的嗎?」
他點點頭,還是不發一語。
  
        「如果跟另外一個同學有關係,你要找他一起來把椅子修好,我不會記你過,但是你要負責。你中午的時候跟老師請假,然後找校工叔叔拿工具。」
  
     這時候他才比較軟化一些,離開教室。
 
     我後來下課的時間,一直在想Calvin這個學生,他平常是很幽默風趣的人,講話總是笑笑的,可是好幾次他只要一不開心,態度就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感覺有一些情緒的問題,另外我也反省自己,他不是拿那根鐵棍打東西第一次,雖然我把鐵棍放在垃圾桶裡,但是我並沒有把它趕快處理掉,今天如果沒有鐵棍,這事情也不會發生,教室裏應該避免有學生曾經用來把玩破壞的東西,在倒垃圾之前我要先把它處理掉。我也在想要怎麼跟他溝通,告訴他衝突並不是不好的事,只要我們都從這件事學到一點東西
 
     中午時間Calvin帶著隔壁班的Dan來,原來他們下課玩一玩就跑到英文教室,然後Calvin跑去把垃圾桶的鐵棍拿出來,他們一人打一下,椅子壞掉,我到的時候,Dan正好跑走。
 
    「有跟老師請假嗎?」我看著手上拿著工具的他們。
 
     「嗯。」Calvin還是一臉不爽的樣子,倒是Dan看起來縮頭縮腦。
 
      我知道在這個鄉下學校,其實學生修東西的機會很多,與其痛罵毒打他們,還不如讓他們發揮自己的能力,負責把破壞的東西修好。只見他們東敲敲、西鎚鎚,修理的不如我想像的順利。
 
    「這怎麼釘不上去,好難修。」Calvin一邊冒汗一邊說。
 
   「所以你知道破壞東西很簡單,要修理好卻很難的吧!」當選擇不體罰,勢必就要有替代方案,繞一點路走反而可以找到機會教育的片刻,我知道這樣的選擇是對的


   Calvin和Dan就這樣花了一個中午把椅腳釘回去,順便把整張椅子不穩的地方也修理好,離開前,我跟他們說。


  「辛苦啦,我還是要跟你們講,負責很重要,今天老師有責任要維護這間教室使用的狀況,所以我看到教室被破壞的時候,心情很不好,就好像看到自己家被破壞一樣,所以你們是使用這一間教室的學生,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讓你們負責,這樣這件事就算結束了。」


  「怎樣負責?」本來以為修完就沒事的Calvin臉又歪了,Dan還是縮頭縮腦。


  「兩件事,第一,你們自己以後不可以再破壞這間教室,第二,如果發現別人破壞這間教室,像是看見Benson把老師的投影片亂畫,要適時阻止同學。這樣可以嗎?」


        「喔。」Calvin一臉不耐煩的回答。


   兩個人離開之後,我還是去找他們各自的導師,告訴他們事情的過程以及我的作法,並且希望如果他們狀況都好了,也不用特別跟他們提,因為至少他們都負起了責任,不過當然我也在跟他們導師溝通的過程之中,發現兩個人其實都有遇到的家庭以及社會問題,不過這邊就不談了。
  
         我之後也找Calvin談過他的情緒問題,也達成另一個協議,如果他無端發脾氣,我就可以開玩笑叫他「變臉王」,提醒他不要隨便動怒,他也同意了,之後整個學期的課堂上,他除了偶爾精神不好打瞌睡,大部分的時間都一邊笑一邊上課,而我很慶幸我沒有打他,而是用更多的溝通還有時間跟他相處,陪他一段,就是這樣而已。

不打怎麼教—Micky

(這些都是我教學的真實案例,僅供大家討論參考,每個人遇到的狀況不一,也歡迎大家提供給我更好的處理方式。)

今天上課的時候,我正要造被動式的句子,我想用班上的同學造句,這樣大家比較有感覺。

  「好,我們來造一個跟Tom有關係的句子,我們說,Tom下禮拜天會被,怎樣?動作給大家想?」這時候台下安靜的Tom看了我一下。

  「他雞雞被切掉!」班上的風雲人物Micky馬上大喊,然後班上同學就笑了起來。這種在上課間用言語攻擊甚至霸凌同學在國中很常見,我聽了覺得很不開心,想要引導新的句子。

  「我們說下禮拜天Tom會被獎賞好不好?」

        「我們要造他的雞雞被切掉啦!」Micky還是不放過這個機會,我看了看Tom,他只是頭低低的都不說話。
  

        「好!既然Micky那麼喜歡造這個句子,我們就來造「Micky的雞雞下禮拜天被切掉!」」我心一狠,想說造就造,複習未來式will、被動式beV加p.p.,還有切的三態cut cut cut,這時候大家也跟著鼓譟了起來。
  
 
        「Micky的英文怎麼講?」我若有其事的造起句子。
  
 
        「Micky’s!」大家很快回答,都等著我介紹雞雞這個字。

        「好,雞雞怎麼講,就跟中文一樣,男性的生殖器有很多種說法,如果說雞雞的話,大家可以用d***….」我一邊寫大家也鼓譟了起來,當學生想要講一些腥羶色的東西,其實我不會迴避,因為現在的資訊太發達了,他們早就在講一些有的沒有的,他們也在觀察老師的態度,我會跟他們說,如果錯誤使用這些字的後果….等,不過這是後話。
  

        這時候Micky的臉已經有點變了,他臉垮了下來。
 
        「Micky你來把句子造完。」我故意點他。
  

        「不爽啦!」他還大聲拍了桌子一下,常常語言霸凌同學的他是同學的焦點,他這一生氣,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你剛剛不是很想造這個句子嗎?」我臉一沉。
  

        「我有說是我嗎?」他對著我大吼。
  

        「所以你可以說別人,說是你就不行?」我語氣嚴肅,眼睛直直看著他。
  

        「隨便你啦,你繼續上阿!」他更大聲的回我的話。
  

         我轉身面對黑板,把剛剛造的句子擦掉,順便冷靜。
  

         「我一開學就說過了,你的英文再差,只要你還想學,我們慢慢來都沒關係,但是我有說過我的原則就是要維持大家的尊嚴,大家彼此尊重,唯一的原則。」
  

         這時候教室很安靜,仔細聽還有飄雨的聲音。
  

        「如果你每次都拿別人開玩笑,你就要有同樣開闊的心胸,真正幽默的人是拿自己取悅別人,我先說到這裡,我們把句子造完,Micky中午來找我。」
  

        然後我用了新的句子練習了被動式,整堂課Micky不是看著桌子就是時不時抬頭瞪我,我讓課堂剩下的時間當作自己的緩衝,我要想一個好的辦法。Micky其實是個可愛的孩子,只是有點被大家都寵壞了,他常常會在我下課經過的時候故意叫我的名字,現在出現這樣的衝突,我覺得也該是時候了。
  

        他一下課就摔椅子走人,同學也蜂湧上去要安慰他。國中其實就是這樣,青春期的大家並沒有什麼太多是非正義觀,誰受歡迎誰就是王道,不過就是因為這樣,正在摸索人生道路的他們需要更多的經驗以及指導,在他對我大喊的時候,我其實非常惱火,但是我提醒自己,他是國中生,我是他的老師,降低我想要痛扁他還有罵他髒話的念頭。
  

        「幹麻?」中午他來了,我看到他出現就知道這是他示好的第一步,國中生的面子很重要,要他們說對不起比登天還難,不過他們會用很多小動作告訴你他們其實在乎
  

        「你還在生氣?」我的態度很平穩。
  

        「我先跟你說,如果你覺得老師在課堂上汙辱你,我覺得很抱歉,不過,那就是你對別人說類似的話的感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如果你的很重要,別人的也是。」
  

        他看著窗戶沒有說話。
  

        「吵架不會不好,如果我們這樣不開心,可以讓我更了解你,讓你更了解我,那就有意義,我會去反省我上課的方式,你可以想一想你剛剛對同學說的話還有對老師的態度嗎?」我語氣溫和。
  

        「嗯。」他看了我一眼。
  

        「剛剛我下課問同學,Micky怎麼平常很愛玩,一下就生氣了,有人跟我說:『他就是這樣』,你雖然很受歡迎,但是大家其實心裡都有對你的想法,你覺得呢?」
「我知道好不好。」他還是很嘴硬。
  

        「嗯嗯,你知道就好,國中是我們調整自己很重要的時間,我都很尊重你們,我希望你也可以尊重我,尊重同學。」
  

        「老師對不起。」他的表情變的柔和。
  

        「沒有關係,以後如果你有類似的行為出現,我還是會講,對人要更溫柔一點,我說過,像你這樣受歡迎的人,如果態度調整好,以後會是一個很棒的人喔。」
  

        「嗯。」他面無表情。
  

        「還在生氣喔?」我戳了他的腰一下。
  

        他笑了出來,我也叫他趕快回去休息準備上下午的課,之後他偶爾欺負同學,我還是給他一點顏色瞧瞧,不過他很願意聽我說教,在畢業之前,我覺得他變的很有魅力,而我很慶幸我沒有打他,而是用更多的溝通還有時間跟他相處,陪他一段,就是這樣而已。

2010年10月20日 星期三

Watan,與Demu (1)



初秋的晚上,山上已經寒涼,我在便利商店見到兩個前年隔壁班畢業學生向我騎來,Watan見我馬上捂住他的紅唇,Demu倒是一把給了我很大的擁抱,我都從別人那邊聽說,他們都開始抽菸、喝酒、吃檳榔,我看了看他們,都還是國中稚氣未脫的一樣。
「最近混的怎麼樣。」
「還可以啦。」Watan開口說話。
「叛逆期喔。」
他偷偷的笑。
Demu急忙的在他書包找東西。
「老師我後悔了。」他一邊說
「後悔什麼?」
「後悔沒有跟你學英文。」他拿出一本筆記給我。
「哇!你現在那麼認真。」我翻著他抄的滿滿的英文筆記。
「現在就覺得要跟上阿。」
我拍拍他的肩,這個以前上課踢桌子、罵髒話的學生,現在戴著一個毛帽,笑的很靦腆,然後他們說要走了,東西收一收,騎車一溜煙也不見了。

我望著他們消失在霧氣中的背影,想到他們國中被罵的情景。

「你到底是我要怎樣,為什麼你都講不會聽,你再騙阿,沒有爸媽的學生很多,為什麼你就那麼壞,連我的狗都聽的懂我的話,你為什麼聽不懂?」
坐在前面的年輕老師發起飆來還是很優雅,她一邊翹腳坐著,一邊瞪著面前的Watan。
「又不是我。」
「又不是你!幾個人來跟我說了,你還說不是你,你是把老師當做傻子還是笨蛋,我以前看你可憐,以為你會上進,才幫你申請那麼多獎學金,現在你通通給我吐出來。」她姿勢連變都沒有變。
接下來她連珠砲似的把Watan過去的事都述說一次,整整十分鐘的時間,如果沒有聲音的話,她就好像一個欠揍把頭搖來搖去的人,嘴巴念念有詞一樣,身體其他部位動也不動。
「嘖!」站著歪頭的Watan突然發出這個聲音,我先替他打了一個冷顫。
年輕女老師像是火燒一樣,從座位站起來。「你現在是怎樣!」她的聲音提高了好幾分貝,音質就好像從講話變成唱歌劇一樣。
「不耐煩了是嗎!罵你我不用花時間花力氣嗎?!你還敢給我發出這種不爽的聲音!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要當眾給我難堪就對了!你沒救了啦你!獎懲單拿來!侮辱師長!大過一支!」
「老師我剛剛…」
「你剛剛怎樣!我本來還想說要敎你,你糞土之牆不可圬也,狗嘴吐不出象牙啦你,搞不好你連這兩句話都聽不懂。」年輕女老師一邊拿起棍子說。
「那我可以走了嗎?」
「走去哪?你最好叫你姑婆把你帶回家管教,抽菸講不會聽,還對老師大小聲,既然你不耐煩,以後你的事都不要叫我管,從此你跟我沒有關係,這樣你開心了嗎?下課拿獎懲單來!回去!」
放下棍子,坐回位置,優雅的女老師拿出聯絡簿繼續改。
那天晚上我見到住校的Watan,他很開心拿著十元要去投飲料。
「Watan你過來一下。」我叫住他。
「老師幹麻?」
「早上你老師罵你,你幹麻回嘴,我上次問你,你不是說你知道你老師的脾氣?」
「我知道阿,我沒有怎樣阿。」
「那你發出不耐煩的聲音幹麻?」
「我沒有不耐煩,是因為我們中午不是吃魷魚嗎?塞到我牙齒很煩!」他一臉懊惱的樣子。
「蛤?」我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誇張。「那你不會跟你老師講喔!」
「我要講阿,可是她又不聽。」「好啦我要去按飲料了啦。」
他往飲料機跑過去消失在人群裡。

我記得隔天早上我馬上跑去跟年輕女老師說這一件事,她只是一邊改聯絡簿一邊說:「是喔」,趕在她又要跟我叨唸Watan耍過多少招數騙老師之前,我已經溜走。而前一天中午我們吃的是芹菜炒魷魚沒錯。

2010年10月19日 星期二

性別反思札記3—All My Colors For You

        這週談的是性別與認同,第一本張娟芬的《姊妺「戲」牆》我並不陌生,愈了解各個社會運動的歷程中,非主流的性別角色以及認同常常是被壓抑的,如果社運的需要就是獲得大眾的支持而融入主流,那麼這樣的排擠效應就不難了解,不過課堂中大家也同意,煙火式或者時尚展演般的擁戴多元性別反而造成了新的問題,當所有人都一副「我尊重妳/你」的表象,卻在匿名的網路世界還有推文中大玩歧視的文字遊戲:「幹!死娘砲」、「甲甲」、「不酥胡」等等,檯面上的戰爭儼然成為了意識攻防,少了具體的敵人,口號式的宣傳到底可以翻轉多少?而人權運動者已經夠難生存的,這時候卻又發現連大喊人權口號的人都可能是我接受多元性別的偽善鬼,朋友可能就是敵人,豈不心寒。

  而克萊恩醫師的《異同之間》則令我相當感興趣,所有的人都是雙性戀的論調有點猖狂卻又像博文說的一樣:「迷人!」我不覺得作者是要鼓勵雙插頭或者玉雲姐所謂的「性氾濫」,拆解掉二元對立的觀念,用一種很詭異另人難以捉摸的方式延展出模糊地帶,我趕緊填了填作者的克萊恩性別量表,算出分數然後規敲自己大概在這個光譜的那裡,然後一邊幻想我將出現的此生真愛的落點,情慾如果已經鬆綁,又何必用一紙合約假裝,那大家所關心的忠誠度,我想那是經營的問題,而與雙性戀或者公娼無關。

  最後還是要推崇《異同之間》的親密說,這個世代肉體其實很氾濫,但是插入或被插入,摩擦或被摩擦都不代表有親密的能力,情感上的相親成為了難題,心要怎麼接近另一個人的心,所以我們可以相視而笑就達到高潮。

  自我認同的根基還是自我,而追尋自我一直都是哲學上的古典題目,如果那是一個過程,也就不要把自己太早定義,再翻轉再叛逆一點。

2010年10月13日 星期三

性別反思札記2—你的身體戰場,我的悲哀憂傷

       這週我們到了日日春參觀,也拜訪了文萌樓,見識到了公娼阿姨們的丰采還有滄桑,而我總是在有人淚眼婆娑時,也被憂鬱包圍一樣,覺得自己跟著好像跟著秀蘭阿姨坐上那班往南部的列車,聽到媽媽呼喚著暗夜不要搭計程車,也好像自己曾經驚險地躲過警察的查緝,氣喘吁吁聽自己過快的心跳,然後有這個衛道人士那個傳統婦人啐一口口水在我的臉上,然後說:「沒見笑。」

  站在CD player前面,聽著麗君阿姨的歌聲還是哭了,「不是在家閨秀,只是野地的長春花」,因為命運,身體變成了她們的職業,她們的辛酸是時代的悲哀,卻在政府偽善的舉措下成為了中老年失業的飄零花朵,廢了公娼,私娼寮一樣興盛,提供給有錢人的性消費娛樂也未曾減少,只是更多檯面下的黑金政治勾結,性工作者跟政客是哪一個噁心就顯而易見了。

  我自己的國中同學目前也在性產業服務,她口中的林森北路,蜂湧進的大學女生兼職小姐,似乎跟過去受到命運所逼的阿姨們很不同,一排展列,美艷的商品背後是強大的消費族群,我同學周旋在已婚男性之間,她也很擔心自己未來該怎麼繼續下去,而那些小姐,她說感覺真的有世風日下的道德淪喪感。

  回到部落,打聽才知道有很多部落中晚婚的女子,過去也在小時被賣到外面用皮肉求生存,在都市的燈紅酒綠中打轉,公娼或私娼,她們回到家鄉以為可以重新開始,卻又多遇人不淑,遭到家暴,甚至有些先生還要求她們再次下海賺錢,缺乏謀生技能的她們,也只能陷在迴圈中,用酒精麻痺自己。

  婦運路線之爭、掃黃之必要、性工作權利的拉扯,太多口水淹沒故事,太多淚水都高舉旗幟,把心情整理,讓悲傷持續,搶回自己的身體,一邊撫摸一邊吟唱。

2010年10月1日 星期五

性別反思札記1—說不完的性別故事

     沒有時間或者能力去述說或者聆聽故事,很可悲。可悲的正是這個世界。這三個禮拜,由於一堂課,我們聚在一起聽彼此的故事,驚訝原來我們所處的銅牆鐵壁環境,還是這麼堅不可破,生在花園或者長在廢墟,發自內心還是來自環境,我們長成了被期待或者被唾棄的樣子,只要可以和平的聚在一起說這些事,或者八卦或者取暖,就開心一點,聰明一些。

  言說就是力量。成長的過程中,愈到性別衝突的人都受傷,一邊說一邊治療自己,原來是可以把複雜的情緒或者回憶,整理成一種說法,隱藏一點、改編一些,確定聽者沒有露出嫌惡或者侵略的表情,反而當做饒富趣味聽著,也就比較大膽、露骨地談了起來,這時候又誇張一點、演譯一些。那些說沒有太多性別反思經驗的學生,有許多是符合社會期待地長大,也表述、回溯、甚至批判了許多中產階級的固有想法,大家這時候有了齊一的力量,同意一個多彩多元的性別光譜。

  ***同學是一個很有趣的特例,她其實不太說自己的故事,對於別人說的故事雖然說多是給予尊重或者包容的話,但是卻又忍不住流露出一種保守、防備以及崇外的態度。我覺得我可以理解她的掙扎,或者她所試著捍衛的小小尊嚴,而且我希望可以笑鬧著踩踏她的底線,就算一點點氣憤的說了什麼,都比沒有嘗試說出自己想法來的可貴。

  我問其他同學,是不是老師的每一堂課都要參與的同學多少憶起那些浮光掠影,他說是阿,不過故事可不能重複呢!我聽了很開心,看來有更多的故事可以聽了。

2010年9月17日 星期五

不打怎麼教?



  在第一線教育現場,也一邊學習人權理論,我自己很能深刻體會老師們覺得人權的無用以及理想性,還有學者專家們覺得學校環境之人權侵害問題不斷,這之間的差異在哪裡,可是偏偏這兩邊缺少對話,學校老師諷刺學者專家教書可能一天就會崩潰,學者專家則覺得一堆老師應該要退場,然後表面相安無事。我不敢說自己有多麼豐富的教學經驗,但是與我共事過的學生以及老師應該都同意我掙扎要平衡實務與理論的努力,很多人私下也會詢問我,你不是學人權的,你怎麼跟學生相處。

  對於學校老師,我認為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新認識「人權」,作為維持一個人「尊嚴」最基本的權利,人權不會也不應該讓任何人濫用或者自我擴張解釋,而且每一個權利都有限制,但是我覺得前提就是讓學生維持尊嚴,所以第一件事就是應該放下任何的行刑工具,管他叫棍子、藤條、愛的小手、溫暖拍拍,手拿武器不會增加一個老師的權威,而是可怕,我們希望學生尊重並且信賴我們,但是那一套「先下馬威」已經落伍了。

  就來說權威好了,許多老師迷信,認為一開始嚴,之後班級比較好帶之後就可以放鬆,也對於一直想當好人,最後班級沒有秩序與規則感到害怕,事實上,規定確實是重要的,所以帶一個班級或者課堂,先討論大家所願意共同配合的準則相當重要,那是第二件事情,有些老師會說,學生一定會亂提,就說大家都可以睡覺之類的,不過我自己的經驗是,亂提的情況是胡鬧,真的要大家認真想,會達到一個平衡點,面對比如說「玩手機」這件事,我不會強硬規定,但是我會跟大家分析課堂中使用手機的利弊,大家還是硬要選,我也有最後的底限,表示就算使用手機也不能干擾到課堂學習或者是老師的教學,有人會質疑,那你就還是拐彎抹角說不能玩手機,但是我用實際課堂的情形還有經驗讓學生發現,上課使用手機要不影響課堂學習還有教學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個拐彎抹角很重要。

  討論規則有很大的空間,但是要堅守立場以及保持公平,許多老師誤解你這樣是不是讓學生很容易討價還價,我的重點還是,本來就可以討價還價,如果立場明確,本來校園中就會有各種狀況,比如說應該不會有老師因為學生體育課受傷使得下一節遲到而大發飆,第三件事我認為是去判斷每一個個案中不同的情況,不要動輒就學生喔就是怎樣怎樣,不論規則怎麼改變,班規之外還有校規,校規之外還有法律,所以不可能有人說我可以打人,因為那基本上已經違反法律,但是同學間起衝突打架,到底責任的歸屬以及背後的原因,都是應該詳查的,而我在第一線看到的是,很多老師多少都會偏愛功課優秀乖巧的學生,對於本來就可能愛搗蛋的學生寬容度可能比較低,但是處理事情失去公允的話,很難讓學生信服。

  第四件事,不要一直用獎懲還有找訓導主任來壓學生,我記得我剛接班級的時候很愛用這招,想說不能打就找別的幫手,事實上獎懲的使用應該很小心,因為這關係到學生操性以及畢業之外,如果他對獎懲沒感覺了,反正被記五個大過了,或者反正都會被罵,一個放棄的學生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另外就是一直用訓育組長或者主任恐嚇學生,雖然好像已經正名為「學務主任」,但是每一個學校都得要供奉一個超級大黑臉,雖然可以收到立即的效果,但是第一學生跟其他老師還是會看輕一直找外援的老師,第二這個超級大黑臉通常很可憐,被學生攻擊或者謾罵,畢業的時候一束花都沒有,沒有必要這樣害人吧,真的讓學務主任成為處理學生事務的好手吧。

  面對學生頻頻出錯,我覺得持續進修以及閱讀相關書籍的幫助很大,我自己就相當受到盧蘇偉老師的啟發,他的書也常常有實用的工具可以讓第一線的老師使用,他所有與學習不適或者叛逆的學生相處的經驗都是教學現場的縮影,我記得也參加過一場校內研習,帶領的輔導老師介紹了「冰山理論」,讓我們理解了學生表象行為後的原因探究,也有一場校外的閱讀研習讓我知道怎麼帶領孩子進入書本的世界,雖然我知道真的很多研習或者教師精進活動都很瞎,而且累都累死了,還聽一堆有的沒有的,但是事實上,學會了好用的方法與工具,就可以省更多管教的力氣,也不會像別人或自己抱怨的,教了一輩子覺得自己專業能力愈來愈差。
  
  最後一點最難,學會甚至利用道歉技巧,在第一線工作實在很容易發怒,因為本來學生就是會犯一堆錯,剛好昨天備課不順,或者跟男女朋友傳完生氣的簡訊,衝突一觸即發,不太可能有老師絲毫不帶個人情緒進到班級,如果真是這樣,也蠻可怕的,我自己的經驗一直都跟主流的「老師一定要比學生強」的想法不同,即便我是有理由的生氣或者動怒,我也都會私下跟學生說,「如果老師剛剛處理的時候,有讓你覺得不被尊重或者受傷的感覺,我覺得很抱歉」,通常學生感受到老師的善意也會去反省自己的錯誤,也知道老師是站在尊重還有對等的關係來教導自己,更大以及更難處理的衝突即可以避免。

  以上是比較綜合的心得,我打算有空繼續寫一些實際的案例,可以跟大家繼續討論以及分享。

2010年9月14日 星期二

性別經驗反思—我的性別氣質史



        出生在桃園傳統的客家家庭裡,我只記得小時候跟堂姊妹的感情非常好,帶我們的阿公並沒有因為我是家中的男長孫而對我特別好,反而特別不喜歡我,我依稀記得我跟堂姊妹會一起在股市時間到前面大扭動,然後我很喜歡去惹我那個小時候摸到一下就會大哭的堂姐,接著就是我被打的印象,我常常被打,被竹修子打、被拖鞋打、被皮帶打、被打巴掌,而他們都說是因為我太討打了!

一邊被打,一邊長大,我有記憶以來,功課都是名列前矛,我記得國小四年級以前都只有拿過第一名,因為家庭因素從桃園搬到了苗栗,轉了三次小學,交了一個女朋友,也崇拜那個打籃球打的很好的男同學。我原來小時候就一直在扮裝,因為我會把毛巾帶在頭上,轉一轉,放到頭後面就變成最飄逸的長髮,或者是洗澡脫衣服到一半,就把上衣留在頭髮上,覺得自己很美,沒有錯,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很美,可是他們說我很娘。

  小學到中學,成績優異成為我在升學主義掛帥的環境裡最好的保護傘,我喜歡閱讀、演講、唱歌(張清芳是最愛)、跳舞,我的人文藝術學科都表現出過人的天份,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是女生或者其他跟我很像的男生,可是我的數理還有運動都蠻遲鈍的,大多數的男生好像跟我是不同國的,因為他們都喜歡物理結構、電腦程式,去打籃球、偷看女生、或者阿魯巴,他們雖然會笑我娘娘腔,可是遇到考試還有老師他們就慘了,因為這個娘娘腔科科高分,老師也都喜歡這個有禮貌又溫文儒雅的孩子(聽起來真討厭)。

  真正的衝突從體內發出的,比較晚發育的我,國中期間長高了三十公分,第二性徵的出現還有日漸低沉的聲音(讓我無法模仿張清芳)都讓我愈發疑惑,我從電視上還有生活中都看不到我想要變成的那個樣子,我曾經看著浴室的鏡子然後大哭,因為我害怕跟大家不一樣,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玩過假頭髮的遊戲了,進入了一個尷尬期,變的很醜,痘痘長了滿臉,頭很大身體很小,捲髮不好整理。我還是一個認真唸書的好學生,其他時間我聽廣播、寫詩、偷偷暗戀別人、幻想跟每個人的關係,這個時候我的語言天份還有英文分數,又拯救了我,而他們只是覺得我是個自命清高的隱士。

  升上了大學念英語系,發現很多系上的學長都跟我很像耶! 而且大家既會讀書又會搞笑,我覺得自己總算找到了一個有歸屬感的地方,這期間我拼命讀書玩樂參加活動,這時候我已經可以駕馭自己的外顯性別氣質表現,從小娘(大一綽號)到話劇男主角,表演藝術讓我不只會演別的角色,我也會演自己,同時間我開始參與社會運動、出國交換學生、涉足人權領域,已經沒有什麼人說我娘不娘的問題,因為他們或者我自己終於接受我就是我,獨一無二的我。
  
  這樣世界如此美好的幻覺果然在英語系畢業之後就瓦解,外面的世界原來從來沒變,回到學校實習的我面對學生「你怎麼那麼娘」的挑釁語言還是受傷,我演出的man老師戲碼還是在我偷偷攬鏡自照時洩了底,即便在人權領域或者是多元性別的團體,似乎「正常」一點的人還是比較受到歡迎,但是我正面思考,可以強硬可以柔弱的特質讓我變成一個更好的老師,我可以強力捍衛學生的權益也坐在教室角落聽那個傷心的故事落淚,我也特別注意性別氣質的多元以及學生彼此的相互尊重,而私底下我也因為自己又敏感又三八的內心世界可以搞笑可以體貼,我沒有不好,我還是很美!

  我必須要感謝兩個人,一位是台灣的林紹福、一位是新加坡的Billy P’ng,他們在我的性別氣質史裡扮演拯救者,你知道的,就是那種自己很man,決心要幫忙自己好友也變man的人。林紹福在國小不知道幾節下課裡,都訓練我的躲避球丟跟接,在那之前,我是個扭來扭去躲避的好手,他認為這樣還不夠,別人會看輕我;我在加拿大的時候,Billy覺得我的英文實在太像女生了,他練習給我看,你不能說Thank you(聲音上揚加微笑),要說Thank you(聲音下降不笑),開車的動作應該如何有勁,諸如此類的,他讓我覺得很安心,因為我有一個masculinity trainer,即便我的進步實在不多。我沒有變man,但是我知道當時有兩個真正關心我的好朋友!

 回顧這種事感覺有點丟臉,但是又很好笑,感謝這一堂碩士班的課,回憶了自己的過去,對於性別氣質,相較於過去的受制以及抗爭,我希望未來可以更放心的去接受甚至玩耍這些性別氣質,不過前提是有一個安全以及互相尊重的環境,所以一起繼續奮鬥吧,人權捍衛者!

2010年9月13日 星期一

與學生談責任



參考司改會所發行的《認識責任》,我在禮拜三的下午與學生談關於責任的議題,首先我就先請同學回答:「什麼是責任」,並請大家用正反的方式去思考我們有去做什麼,以及不去做什麼的義務,接下來我們談到了責任所牽涉的對象,包括對誰負責以及誰對我要負責,到這邊學生都還蠻清楚這些概念的,然後我用了很多老師推薦的繪本《培培點燈》,去談一個事件裡面大家的責任歸屬,以及進一步帶到責任的重要性以及責任的來源,並且觀賞了一段麻辣鮮師的影片,做面翹家的孟哲以及其他人的責任的討論,然後我們進行到比較複雜的概念—無法兼顧的責任。

由於是一整個年級的演講,沒有辦法讓大家各別使用思考工具,只得用問問題的,問答之中,我並沒有設限所謂的正確答案,而希望大家針對緊急性、相對重要性、時間、資源、還有利益等作出選擇,並找出替代方案,完畢以後,我用自己常用的「湯英伸事件」將責任的層次拉到社會的層面,從釐清事件到責任歸屬,到簡易的法庭運作等等,讓同學做正反面的思辨,也從中觀察學生對於死刑的看法,最後時間到之前,學校的老師已經發下學習單,讓我有點措手不及,大家寫完,我也就稍微做個結論,結束了兩節課的演講。

在國中演講,秩序一直都是一個挑戰,我很喜歡大家熱烈回答的氣氛,但是有時候太多人講話,進行的速度以及討論的深度都會受到影響,所以這樣人權的教案也許還是比較適合小團體進行,這樣也才可以顧及每一個人的想法。中間許多例子都可以看到,學生被學校訓練的很規矩,「學生有尊敬老師的責任」、「我們要聽老師的話」,聽到這種答案都會讓我有點害怕,我希望同學知道許多責任是互相的,所以我在問:「同學上課睡著是誰的責任?」,很多同學說是學生,我也提老師相對也有要調整自己教學的責任,我認為唯有大家在有尊嚴的互相負責的情況下,一個友善的校園才有可能。

在同學的回饋單裡,我發現同學回答簡單的責任歸屬等沒有問題,但是要釐清一件事裡面大家的責任還是有困難,或者在思考有學生作弊,但有其他人答應要保密,卻去告狀的同時,沒有辦法看到承諾對於校規之間的相對重要性,針對「是否曾經見過不負責任的例子」,也許是因為上課中發下的學習單,讓許多同學都回答沒有來虛應故事,不然生活中應該很多實際的案例。在學習單的背後,我講述了苗栗大埔農地遭到縣政府怪手強力破壞的話題,希望大家看到公共議題背後的責任,當然學生們還是秉持著「素樸的正義」,覺得縣政府欺負農民,只有少數的學生看到我提示的「環境保護」以及「經濟開發」的兩難局面,所以針對事件分析還有公共議題的討論都可以是之後延伸的課程。

2010年7月5日 星期一

雨後的晴朗天空看不見死刑



在台灣對於死刑犯的處死爭議之際,我們飛越過海峽到南韓首爾,紀錄一場被害者家屬的會面以及交流,來自美國的被害者家屬人權協會,分別有生於日本長於紐約的Toshi Kazama,他拍攝美國以及台灣的青年死刑犯,自己也曾遭到謀殺攻擊;Bud Welch,一九九五年時,二十三歲的女兒Julie在奧克拉荷馬大廈爆炸案中喪生,以及Robert Curley,在一九九七年十歲的兒子Jeffery被兩名戀童癖誘騙發生性關係不成,遭到謀殺身亡,屍體被裝在塑膠箱裡投入河中。

  他們踏上南韓以及日本,訴說自己身為被害者家屬卻支持廢除死刑的立場。Toshi Kazama在被謀殺攻擊後昏迷三天,張開眼看見自己女兒時表現出極端的憤怒,但卻在自己的女兒感到害怕的眼神中看不見自己,他反省在拍攝死刑犯的過程中,那些被說成禽獸的其實就是站在自己面前在普通不過的人,就是一個犯錯的人,他也認為用嘴巴來說支持死刑容易,但摸著良心按下板機卻很困難,他說:「人殺人是我們在這人世所做的最恐怖的事」,死刑不是只是爭議,是一件真正奪去生命的事。

   Bud Welch在爆炸案發生後的一年中都過著酗酒的日子,他每天都到爆炸案發生的現場,看著過去的大樓現在的廢墟,怨恨兩名炸彈客並希望他們被處死,但是身心的折磨讓他形容枯槁,他開始找尋治癒自己的方式,他說每一個被害者家屬都需要一個治癒的過程(process of healing),很奇怪的他愈追尋,愈覺得死刑並不需要在這個過程中,他嘗試去見了加害者的家屬,理解了對方家庭某種程度也成為了受害者,而犯人最後還是遭到槍決,不過他說當時他非常的平靜,並開始到處宣導廢除死刑以及被害者家屬、甚至是死刑執行者家屬的保護工作,他說這樣做才配的上Jullie美麗的靈魂。

  是不是反對死刑就要選擇原諒呢?Robert Curley說他從來沒有原諒過帶走Jeff生命的兩個犯人,他之所以願意站出來是因為他對於美國的司法制度感到不安,因為只要是人的制度就有瑕庛,不管是誤判還是對於窮人的歧視—只要有錢請的起律師就沒事;反之則會判重刑,他認為死刑跟寬恕是兩回事,這是他的立場,他也尊重其他人的立場,而對於媒體總認為被害者家屬一定是死刑的支持者,他也感到不安,因為像他們就是堅持反對死刑,對他個人來說,那與寬恕與否無關。

  這次行程中最令人揪心的是與南韓被害者家屬會面,在美國被害者家屬數說應該如何透過跟別人分享這些過去,南韓的被害者家屬所必須面對的是保守的社會,甚至是對於他們的歧視—居住釜山45年的Kim,從政的丈夫被車伕還有朋友謀害之後,街頭巷議不斷,連最好的朋友都不願意介紹對象給她的兒女,再搬到首爾七年之後,人家問到她的丈夫,她只能淡淡的說在外地工作,免得又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另外一位弟弟被自己未婚夫殺害的KiKi,因為已經跟未婚夫完成書面的結婚程序,從此被當作是一個離婚者,加上未婚夫入獄前恐嚇會出獄來找她全家人報仇,只好計畫移民;婦人Yuyun的女兒在口角中被女兒的男友殺害,對方行兇之後自己也跳樓身亡,Yuyun活在痛苦悲傷的情緒中,面對習慣用「遺忘」來處理悲慘記憶的南韓社會,她覺得自己好像被孤立而求助無門。

  南韓被害者家屬雖然有不同的背景以及遇到不同的事件,但是從他們的個案中看到了相同的脈絡,她們在案件中都先被警方當做重要嫌疑犯,且常在未被通知的情況底下,就必須配合調查等等,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謀殺案當時的情景成為了接下來生活的夢靨,而警方一旦找到調查線索馬上就又離開了,留下了對於犯案現場恐懼還有未來生活無依的被害者家屬,這樣的經驗卻又都投訴無門,連悲傷都還未結束,怎麼樣來榮耀自己死去的親人呢?美國被害者家屬聽完了南韓家屬們的故事,心中氣憤難耐,回想到十五年前在美國對於被害者家屬保護的工作也是一片荒漠,在他們積極推動下才通過了《被害者家屬補償法》,他們也提醒南韓的被害者家屬要持續爭取自己的權利,不要讓政府用死刑當作一個藉口,因為死刑不但無法協助他們平復,也成為政府模糊自己對於被害者保護沒有作為的工具。

  以上的經驗可以看出,雖然南韓已經十三年未執行死刑,累積了七十多位死刑犯,但是死刑暫停執行多是因為外交以及國際政治因素,而並不是因為被害者家屬保護措施或者是死刑替代方案措施的完備,韓國的民眾也同樣有一股希望回復死刑執行的聲浪,而南韓政府若無法妥善處理被害者家屬的保護議題以及加強民眾對於死刑議題的了解,這樣由上而下的措施很容易會像台灣過去近四年的暫停執行死刑狀況一樣付諸流水。美國的被害者家屬人權協會也表示,美國目前十五個廢除死刑的州,也都是因為被害者家屬出現支持廢除死刑為最大的助力,一個對於被害者家屬有完善保護的世界也是就離一個沒有死刑的世界更接近的一步。

  美國的被害者家屬代表也說到,他們的協會首要宗旨就是推動廢除死刑,再來是督促政府對於被害者家屬的保護,以及成立被害者家屬支持團體,讓他們可以透過互相分享與交流述說自己的故事以及抒發心情,更進一步關心降低犯罪率的各種政策以及婦女兒童保護的法案,更難得的是,他們的關懷也延伸到了加害者的家屬,認為政府不應該歧視加害者的家屬,整個社會也許對於加害者充滿了不諒解,但是他們的家屬,特別是孩童們常常也成為了這種情緒的洩憤對象,而導致權益受損。而南韓的被害者家屬們也已經走出了第一步,在天主教教會的協助之下成立了「雨後晴天」支持團體,讓被害者家屬透過定期聚會能夠互相交流,並進一步期待可以對於被害者家屬保護做出更多的貢獻。

  那麼台灣呢?過去幾個月激情的討論以及許多無理的漫罵的結論是什麼,在台灣強勢被害者家屬上節目去談自己親人被殺害過程中的殘酷之後,誰來關心他們接下來的生活?我在幾次跟不同的朋友對話都談到為了「正義」站出來的冰冰姐,她公開說「我已經沒有恨」,但是看到之前的新聞,她為想見到白曉燕一面,被各種觀落陰或者其他通靈方式詐騙了幾百萬元,從1997年白曉燕案爆發至今,冰冰姐的治癒自己的過程走到了哪裡?政府幫上了什麼?而最可惡的當然就是看著民間吵成一片的政府單位,用一句「依法行政」還有「民意支持死刑」就帶過了許多更細緻的被害者家屬保護議題,更不要說藏在背後的監獄管理問題以及司法制度的破綻,這樣操縱人心怎不令人感到心寒。

  美國被害者家屬到亞洲現身說法自己的經驗,南韓被害者家屬也積極走出雨後的陰霾,台灣的被害者家屬保護應該如何繼續進行,才能讓他們繼續走在陽光裡?這是政府責無旁貸的任務,也是公民社會團體,還有我們每一個人持續監督的目標。南韓被害者家屬與美國的朋友交流完之後,看著彼此的淚眼說:「聽完你們的分享,我們會繼續努力,讓雨後的晴朗天空看不見死刑。」

2010年6月23日 星期三

畢業講稿



         我要先感謝校長主任還有所有的老師,給我這個機會回到這裡繼續為泰雅族人服務,我很珍惜這樣的緣分,另外我還要特別感謝三甲前兩位導師,主任還有已經轉任的何老師,因為他們的帶領,讓我三年級接下甲班時,這個班級已經表現的非常傑出。
 
  我再來要感謝所有的家長,因為你們對於孩子的關心還有付出,讓他們能夠健康的成長,我常常很心疼我們的家長,因為我們這邊的家長都很辛苦,不管是農忙還是工作,都是為了家庭還有孩子,我特別佩服許多yagi,yaya還有yada們,一邊很辛苦的工作,一邊還把孩子照顧的那麼好,現在他們都長大了,你們要對自己感到很驕傲!

        再來我當然是要謝謝我所有三年級的學生們,很多人以為國中學生很叛逆,給老師帶來很多麻煩,或者是我們老師很辛苦把知識傳授給學生,但是事實上是學生們敎會了我,真正的愛是不求回報的付出,也讓我懂得只要我們持續用耐心以及寬容去看待以及溝通很多事情的時候,每一個問題都還有解決的辦法,只要不放棄,就都還有希望。

  最後,各位三甲的同學,我很難用言語說出我對於要跟你分開真正的感受,我只能還是說,我真的很喜歡你們每一個人,覺得你們都是如此的特別,我很捨不得你們,但是我當然也不希望你們一直留下來不走,我們曾經一起瘋狂大笑也曾經一起掉淚,一起演出了爆笑的戲,一起從校道走上來學校,一起去旅行,都留下了痕跡,希望你未來不論是在快樂或者悲傷的時候,都會想起還有一個老師也是一個朋友,希望我們保持連絡,Lokah! 加油!

2010年6月17日 星期四

畢業前的一封信

各位三甲的同學們: 

離別的信要半夜寫最有感覺,想到要跟你們分開,我心中有許多不捨。還沒忘記我剛進教室你們圓滾滾的雙眼盯著我看,明天我們居然將在婆娑淚眼中送彼此離開,我常說,時間是最有智慧也是最討人厭的人生推手,再怎麼難忘或者刻骨銘心,時間一久了,人類的五官只能遲鈍的將回憶收進泛黃的抽屜裡,怎麼樣的激動都變成對於遺忘一點點溫柔的對抗,所以我特別珍惜當下,因為和你們共處的每一刻都是稍縱即逝。 

  最後一封信,我希望你們記得三件事情:做人、做自己、懷抱泰雅族的希望。我常常強調我們每個人生下來都是平等的,每個人都需要有尊嚴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做好一個人是最基本的事,對每一件事都寬容一點,凡事沒有絕對,也沒有人不會犯錯,不管一個人的出身地位還有富有貧窮,不管她/他是男人女人、平凡人還是聖人,普通人還是罪犯,我們都應該尊重並且不要去傷害到別人的自尊。 

  做自己吧!人生的時間其實很短,與其花很多時間去扮演別人,不如好好靜下來,思考自己的特別之處在哪裡,成長過程中,很多人會告訴我們要這樣要那樣,把我們歸類成這種人那種人,但是一定要記得,我們誰都不是,我們只是自己,要能夠快樂的活在這個世上只有先接納自己並且喜歡自己,我看你們二十五個人都這麼特別,我好喜歡你們每一個人,希望你們也好好珍惜最特別的自己! 

你們每一個人都有泰雅族的血統,這個與生俱來的身分是這樣的珍貴,我們在看「泰雅千年」的時候很多人驚訝原來過去祖先的生活是這樣子的,過去泰雅族人的生活是自給自足並且很「不無聊的」,但是現代的社會挾帶著武器進到你們美麗的家鄉之後,很多傳統的東西都被摧毀了,這是我很心疼,也是告訴過你們為什麼我們有很多優惠措施的原因,因為歷史中對泰雅族還有其他原住民族充滿了不公平不正義,但是,接下來的歷史是由我們來寫的,在未來活出自己之後,不要忘記為原鄉付出。 

  這一年的時間過的太快,我還有好多畫要說但是信已經到頁尾,希望你們有機會都可以回來,我們可以繼續說這個那個、說昨天今天明天…… 

會一直支持你們的鄒鄒 2010/06/17 12:39

2010年5月11日 星期二

我是娘娘腔?



  我看了你寫的聯絡簿,想要寫一封信給你。

  在國中的時候也有別人罵老師是「娘娘腔」或者拿老師比較陰柔的氣質開玩笑,以前我曾經覺得很生氣,對別人很生氣也對自己很生氣,嘴巴很壞的罵回去,可是回到家又覺得很難過,看著鏡子的自己,覺得很懊惱怎麼自己不能像很多喜歡打球或者很「man」的男生一樣,為什麼我就是很喜歡靜靜的時候看柔情的故事還有開心的時候搖擺動感的身軀,面對大家的眼光,我覺得自己好像孤單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要不是因為我功課很好,可能也被同學欺負的很慘吧。

  我花了整個青春期去思考、調整我自己,國中還有高中有一段時間都覺得很憂鬱,除了讀書就讓自己放空,後來很幸運到了大學,我發現大家其實很喜歡這樣的我,覺得我很搞笑,喜歡聽我模仿很多人,也開始有了很多戲劇表演或者主持的機會,後來我也交了一群很知心的朋友,我終於知道,真正的快樂是好好做自己,而因為你是你而交到的朋友才是可以一輩子的朋友,我也花了這一段時間培養自己的優點,發現自己是很溫暖的人,可以用自己敏感的特質去感受還有療癒很多自己還有別人的傷痛,像你現在認識的我一樣,在非常開心或難過的時候,我還是止不住淚的那個人。

  我希望你要喜歡自己,我們出生是男生,這讓很多人對我們都有很多期待,包括我們最親愛的家人,他們對我們有所要求是怕我們受到傷害,但是他們終會發現最重要的事是讓我們可以活出自己,我媽媽以前很擔心,總覺得自己的大兒子怎麼像個女生一樣,可以她漸漸發現我比我妹妹都還要貼心,也願意幫忙家事,當然遇到很多事情我還是跟大家一樣偶爾發小脾氣,這是她獨一無二的兒子。

  所以你懂了嗎?我們從來不是像誰,不管別人怎麼樣用不同的詞語要歸類我們,我們都只是我們自己,最特別的自己,有優點有缺點的自己,與其對於別人的評價跳腳,還不如繼續讓自己進步,讓大家發現我們是一個很好的人,或者更進一步去翻轉別人的概念,比如說,我常常覺得遇到危急的時刻,我都願意挺身而出,或者叫我上台我也都不會害羞,很多時候那些很「man」的人反而不知道都跑到哪裡去了?

  我很喜歡你,覺得你跳的舞還有做的表演都那麼精采,好希望你有機會發揮自己的才華,不要因為被別人無意傷害了就決定隱藏自己,或者用很惡毒的話語罵回去,這樣只會顯得我們對自己是非常沒有自信,你看像現在偶爾我搞笑的時候,同學還是會說「鄒鄒你好娘喔」,我只會更誇張的說,「討厭,幹麻這樣說人家」,笑鬧一點的回,我知道大家只是愛開玩笑,就像我說過的,真正懂得幽默的人是會「自嘲」的人,也就是不開別人玩笑,開自己的玩笑,希望你記得。

  總而言之,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我會一直替你加油,一起變成更好的人!

2010年3月23日 星期二

山上的一盞燈




現在晚上十一點二十分,距離我今天早上起床已經過了大概十八個鐘頭,辦公室亮著我頭上的一盞燈,在這山腰一片漆黑之中顯得有點突兀。
  
現在的生活規律到像軍旅,清早趕著學生上課,然後一天教個四五堂課,下午放學後五點跟住宿學生一起吃飯,然後六點半也跟大家一起回到學校,改考卷或者出題目,到八點半有時候晤談學生,有時候陪學生念書,等到整個辦公室安靜,有時間專心看點書,大概也過了十點。日復一日。

  不過每一天,每一個時刻又都變幻的好像自己擔綱演出的馬戲團。即便微小又平凡。升旗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學生動來動去,就跟他們擠眉弄眼一下,走過去溫柔的把他們的領子翻好,偶爾還要念一下指甲過長之類的問題,有時候恍神眺望著山峰,才又被教訓學生的聲音拉回現場,看一看自己的班級,又是一堆相視而笑的稚氣臉龐。

  上課通常都脫稿演出,有時候難免生氣說教,卻也常常瘋狂的演藝,逼著學生跟我做一些totally physical education的戲碼,誇張的發音還有聲調都讓學生雖然習慣還是忍不住竊笑,幾位不上課的大哥大姐,如果沒有昏睡,也很喜歡偶爾來點叛逆的互動,我覺得自己的英文教學有些停滯了,但是即便學生到國三連cat跟car都分不清楚,我還是要鼓勵他,至少這兩個字真的還蠻像的,是真心的,只要努力有進步就好。

  是在山上我才得以學會一些進階的教師技巧。技巧一,金錢管理,學生的獎學金常常因為拿回家可能會有狀況,許多都存在我這,除了管理的風險,我還要定期支配或者擔任守門員,像偵探一樣問「你昨天說早餐要領五十元,今天你明明只有吃一個三十五元的蛋餅!剩下的十五元呢?」技巧二,心理諮商,雖然學校有輔導室,導師還是擔任第一線的輔導人員,「鄒鄒我吃不下飯,我的心好痛」、「鄒鄒我跟你講,其實昨天我家…」、「鄒鄒我媽說不讓我….」平均一天大概會聽到一超過一百次鄒鄒。技巧三,社工技巧,面對學生出現一些狀況時,有時要有第一線的社工反應,「這樣我可能要帶你去驗傷」、「我必須到你家問一下狀況」、「我跟分處所聯絡一下」,有時候覺得自己也因此受傷,但是還是快快自行復原面對下一個挑戰好。技巧四,雜技,舉凡接送、辦理證件、匯兌、通聯、飲食、衛生、安全等等的項目都包含,我常跟同事說:「在這裡沒有死,妳只會更強!」

  那些晚上跟學生聊天的時光是最珍貴的,不管是一個人、兩個人、一群人,他們像孩子又像朋友一樣,告訴我誰又喜歡別族那種「燒焦」的原住民(開玩笑說膚色較黑的意思),真心的告訴我他們的煩惱以及憂心,一起大笑一些很白痴的事,偷偷講別的大人的壞話,勸他們改變做事的方式等等…我喜歡他們開心跟我聊天的眼神,很天真又賊賊的,也很珍惜他們在我面前掉下的傷心淚水(有時候我哭的比較厲害),我真的確定,我愛他們。
 
  今天是免試入學公布榜單的日子,幾家歡樂幾家愁。剛剛九點半的時候,我才跟一個很麻吉的學生談完他的感情還有未來升學問題,告訴他要走出自己的路,不要活在誰的陰影裡,看著班上還在認真唸書的兩位同學,我跑過去說:「你們好認真喔~一定可以考上很好的學校!」然後指著其中一個男生大喊說,「你的目標是那裡?」他也大喊:「xx高中!」另外一個女生一臉興奮看著我說:「鄒鄒我也要我也要!」我又大喊:「妳的目標是哪裡?」她也大喊:「xx高商!」然後我們就一起大喊加油,短暫歡笑之後,他們說回到宿舍還要繼續k書,這就是我的學生,可愛的讓人心疼。
  
  這一盞燈已經亮到了隔天,小蟲也習慣性旁邊飛舞,偶爾下來陪著我這個苦悶但是開心的研究生老師,想到今天一整天還有昨天,又胡思亂想明天後天,我知道自己跟前年的心情一樣又不一樣,同樣會想他們要畢業淚濕眼眶,但是今年面對所有問題都無比堅強,我知道自己慢慢更了解山上,也謝謝山上總是柔情地懷抱著我。

2010年3月15日 星期一

關於近日廢死感想以及轉貼張娟芬殺戮的艱難



  幾個禮拜以來看到許多廢除死刑的討論,我也常常跟張娟芬一樣,認為要取一條人命真的不簡單,我常常覺得一個議題的不同支持者要去互相了解彼此的論調以及堅持,而不是互相攻訐,常常很多人指著支持廢除死刑的人說,你們根本不懂被害者家屬的心情,可是難道支持死刑的人就瞭解了嗎?所有被害者家屬真的都跟螢光幕前重砲要求執行死刑的被害者家屬代表有一樣的心情嗎?
一位學校的行政人員找我去要談關於廢除死刑的議題,他指著中國時報上許多文章,問我到底廢除死刑哪裡符合正義,我嘗試著用不同的觀點解釋,死刑的殘酷,司法誤判的可能,人性尊嚴等等,他最後惱羞成怒說他不想聽那麼多有的沒有的,他認為我反正就是支持廢死,怎麼說也不通,我站在一旁看著臉紅脖子粗的他很傻眼,如果只是要找我吵架的話,我也不用說那麼多了,這樣人命關天的事,缺乏理性溝通,只有一堆人叫囂表態,民主和民粹之間的界線愈發模糊。

  我自己常常覺得討論的困難在於,當一群人已經不被視為人的時候,很難再去談什麼人權或者人性尊嚴,許多犯人常常在報章雜誌還有某某誰的新聞時間被描繪成非人的狀態,他們是禽獸是魔鬼,可是我認為所有的犯罪是社會共業,這些人跟我們呼吸一樣的空氣喝一樣的水,卻在同一個社會長大的過程中出了軌,把所有的罪怪在一個人的頭上當然容易,因為許多應該為這件事負責任的人,包括這個犯人的父母,師長,朋友,尤其是政府還有我們就可以繼續安心的生活,試想,輕易的執行了死刑後,誰去追問政府在照顧被害者家屬不足之處,治安的努力以及教育的改革,而犯人終究是人,如果說我們都知道自己心中有小小的邪惡,而我們透過不管是社會價值觀還有教育努力抵擋這樣的邪惡發芽,那麼犯人充其量只是比較脆弱的人,讓邪惡長大成樹,但是絕對是根於每一個人都共同生活的土地上。


  那麼有沒有純粹惡的人呢?這是我當初支持廢死最大的掙扎,所以我聽了賴秀如老師的話,去讀了丹諾自傳還有卡波提的冷血,才有了新的想法,全面支持甚至投入相關的教育活動,如果都沒有時間的人,至少不能錯過張娟芬殺戮的艱難,文附如下:

http://cleanfor2months.blogspot.com/2010/03/blog-post.html

殺戮的艱難 
前言:

最近死刑議題成為焦點,卻少有深刻論辯。我將寫於2005年的長文重刊於此。雖然明知道詛咒與仇恨語彙已經滿天飛,但我還是不放棄,也許剛好讀到這篇文章的你,會因此靜一靜,對死刑有一些新的想法。

支持,或者反對,都好。但是我們能不能至少溫和的試圖互相了解,也互相說服。

歡迎留言表示意見。我從來只刪廣告信,從不對留言內容進行審查,即使是詛咒與仇恨語彙,我也不刪。我們的共業,我們一起承擔。



殺戮的艱難


1 湯英伸還是王文孝?

出了《無彩青春》以後,第一場演講就有人問我:「妳對死刑有什麼看法?」我心裡「唉呀」一聲,感覺好像作業還沒寫完,就被老師點到名了。

提問的確實是一位老師。那是一個為國中國小老師舉辦的人權營。

我知道反對死刑才是政治正確的。先進國家都已經不執行或正式廢除了死刑,而且我認同的多數社運人士都這麼主張。理由之一是:許多死刑其實是誤判。理由之二是:生命無價,不能以任何理由剝奪。理由之三是:將人處死只是無意義的報復,使人悔悟豈不更好。理由之四是:犯罪有那麼多遠因、近因,為什麼罪責卻僅由罪犯承擔?理由之五是:死刑並未嚇阻犯罪,更沒有解決問題。理由之六是……。

一定還可以繼續列下去的,但是我想了想,抬起頭來對「老師」說:「我不知道。」

有一些時刻我是希望有死刑的。有一個朋友借我一本古怪的攝影集。或者說,是一本照片簿子。那是五○年代的一個美國警探,不知為什麼蒐集了好多死亡照片,做成一本剪貼簿,裡面全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死像。上吊的,開槍自殺的,生怪病死的。當然也有很多被謀殺的。

每一幀照片旁邊,怪警探會用老式打字機註記簡單的案情。有幾張照片看過就不會忘記。其一是一個女人被大卸八塊,手臂從關節處裁下來、胸腹中間整個剖開、陰部被割下、鼠蹊與膝關節處都切開了。兇手是個廚師,典型「傑克開膛手」那種恨女人、殺妓女的犯案手法。其二是一個亞裔女人的臉部特寫,右眼還睜著,左眼及以上的頭殼已經被打爛了。兇手是她先生。其三是一個女人肚破腸流、面目全非。警探的註記說明,她先生因懷疑她不忠,當著她母親的面殺她,她尚未死絕,他便已動手分屍,並用絞肉機重擊她的臉。

我得很努力才能提醒自己:年代久遠,當初的辦案技術想必粗糙,裡面應該有很多「兇手」其實也是被冤枉的。即使如此,看到那些嫌犯無罪開釋的案子,我還是感到餘怒未消。我從來沒有這麼期待死刑。




有一些時刻,我找不到理由說:「不要處死刑」。例如,就說王文孝吧。看過了吳銘漢夫婦命案的現場照片,也看過他們的頭顱骨,那刀痕,下手的力道,歷歷在目。我自問,假如王文孝還沒執行死刑,那我會怎麼說?殺?不殺?

王文孝是個沒人疼愛的小孩,關於他的悲劇,想必在血案發生之前很久很久就已經開始了。他被槍決以後,他的父親甚至拒絕收屍。我對於他的人生未必沒有同情,但是我也想到他最後所寫的那份覆判狀。先前他至少承認他是主謀、他提議去吳銘漢家偷東西;在覆判狀裡他忽然改口說蘇建和才是主謀,他只是「無意間」提供了作案地點。先前他至少承認他因為驚醒了吳銘漢,一時慌張便下手砍殺;現在他忽然改口說是吳銘漢先向他衝過來的,他只是為了自衛,所以希望改判「過失殺人」。

王文孝沒有悔過。他殺死了人,還誣賴說是死者先動手;他沒有誠懇的面對自己的錯,沒有負起責任,對那些被他傷害的人,也沒有感到歉意。這怎麼原諒?

得先有一句真誠的「對不起」,然後才可能有一聲寬容的「沒關係」。那叫做原諒。如果打人的人得意揚長而去,被打的人只敢對自己咕噥說:「就當作是被兒子打了」,那不叫原諒,那叫阿Q。當罪犯還在諉過卸責,我們要從何原諒起呢?



我也記得湯英伸的案子,雖然已經快二十年了。原住民青年隻身到台北找工作,職業介紹所讓他到洗衣店幫忙。他做了九天覺得太累,打算索回他的身份證與九天的工資,不幹了。結算工資時才發現薪水還不到職業介紹所承諾的一半,而且洗衣店老闆說,他可是付了仲介費給介紹所的,湯英伸才做九天,得賠償他的仲介費。算起來,湯英伸倒欠了一筆錢,所以老闆不肯還他身份證。兩人爭執、扭打,湯英伸隨手拿拔釘器重擊老闆,以及聞聲前來的老闆娘與小女兒。三個人都死了。

湯英伸是個力爭上游的原住民青年,出身於部落裡受敬重的家族。他英俊,聰明,人緣好;會寫歌,彈吉他,撐竿跳。殺人是一時衝動的偶然,原漢的不義結構卻是存在已久的必然。這是一齣再典型的不過的悲劇,而湯英伸再貼切不過的詮釋了悲劇英雄的角色。

他被判死刑。許多社會人士高呼「槍下留人」,但救援失敗。他的痛悔,現在看來仍然那麼真切:「我不奢望會得到法律什麼寬容的制裁?甚至那極惡毒的制裁,我也應當接受。」「一切後悔已經太遲了,但我仍然希望,在雙親的心目中,我仍是一個純潔的孩子。縱使這是全然不可能了。」

湯英伸是死刑犯裡的模範生。王文孝則是死刑犯裡的不肖子。反對湯英伸的死刑大概是比較沒問題的,至少我反對;但我們反對王文孝的死刑嗎?



2 反死刑經典名案

有人說丹諾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辯護律師。他經手許多喧騰一時的案子,芝加哥綁架案可能是其中最具爭議性的。

那是一九二四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經打完了,而世人還不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戰就等在後面。兩個吃飽飯沒事幹的年輕人,為了享受聰明的感覺,決定幹一件超完美謀殺案。

婁伯(Loeb)與李歐普(Leopold)都是十九歲,家裡有錢有地位,司機專車接送,住在豪華社區。婁伯高大俊美,是芝加哥大學的風雲人物。李歐普身體不大好,但也一樣早慧:他會說十五國語言,去年才從芝加哥大學畢業,也是鳥類專家。李歐普迷戀婁伯,而婁伯迷戀犯罪,一件惡行就這樣開始了。

他們租了一輛車,捉了一個十四歲的鄰居小男生巴比,在車上就殺了他,然後向巴比的父親勒贖一萬美元。這位父親正要出門的時候,電話來了。巴比的屍體找到了。警方循線細心追查,漂亮破案。

猶太社區非常傷心,因為這兩個年輕人都出身富裕的上流猶太家庭。「幸好」被殺的巴比也是猶太人,所以不致引起種族衝突。兩人似無悔意。根據芝加哥論壇報,李歐普說:「奇怪我們怎麼會被抓呢?我們演練過好幾遍呀。這只是個實驗罷了,跟昆蟲學家釘住一隻甲蟲沒有不同。」婁伯則說:「這只是我人生的過程而已。我會去坐幾年的牢,但放出來以後,我就會有個全新的人生。」

他們的冷血令美國人為之沸騰。當時的處決方式是絞死。巴比的母親很傷心,但她不是「以牙還牙」那一型的人。她說她不想看到婁伯與李歐普上絞刑台,但她希望問問他們兩人,巴比死的時候痛苦嗎?李歐普從報紙上讀到這段訪問,他的反應是:「很高興。」「高興什麼?」「她的復仇心並不強,那對我們有利。此外,也有一點不好意思,不多啦,大概有一點點吧。」



丹諾時年六十七,接了這案子。

檢方預料丹諾會主張心智喪失而做無罪抗辯,但出乎意外的,丹諾一開庭就撤回無罪抗辯,當庭認罪。如果被告辯稱無罪(不管什麼原因,「不是我幹的」或者「心智喪失」),就要組陪審團來審;但如果認罪,刑期輕重只要一個法官就可以判了。現在情勢是「人人皆曰可殺」,當然不要陪審團比較好。而且陪審團有十二人,判死刑很容易,因為責任被分攤掉了。如果讓單一法官來判,則兩人或許還有生存機會。還有一個原因是兩人被依謀殺與綁架兩罪起訴,假如綁架沒有被判死刑,檢察官就會再將謀殺部分拿出來審,他們不太容易兩次都逃過死刑。認罪了就可以一次解決。

隨後的庭訊裡,丹諾從不忘記「威脅」法官。「庭上,如果這兩個男孩被吊在絞架上,那一定是您。沒有人能分擔您的責任,您無法說,您只是少數服從多數。」這案子有兩位檢察官,但丹諾特別眷顧其中一位,因為這位先生很倒楣,剛好姓「Savage」——「野蠻」檢察官!

丹諾的結辯長達十二小時,成為反死刑論述的經典。他說,當律師這麼多年,每一個案子檢察官都會說,這是史上最殘酷最冷血的犯罪。但其實被綁架殺害的巴比並未承受太多痛苦,他從上車到死亡總共才十五分鐘。「這是一個沒有意義、沒有目的、沒有動機的犯罪,整個案子裡沒有一絲仇恨或惡意;他們沒有機會殘忍哪,除了死亡本身就是殘忍。」

丹諾論述的重點是,婁伯與李歐普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因為他們腦筋有問題,根本不是正常人。他們也不可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因為整個世界才剛打完一場大戰不是?每一天殺掉幾百人幾千人都司空見慣,那麼你說,婁伯與李歐普的壞念頭是哪裡來的?「天命無違,天地不仁。天意的運作是神秘的,我們都是天意的受害者。我們變怎樣不是我們能左右的,老天爺掌控一切,而我們只能演自己的角色。」丹諾認為,倘若我們處死他們,則仇恨只會繼續餵養仇恨。

檢察官則嘲諷丹諾將犯罪原因歸罪於世上每一人每一事,唯獨被告本人一點責任也沒有。「倘若他們兩人有兔唇的話,丹諾先生大概會要我為起訴他們道歉!」檢察官說,丹諾訴求的是心而不是腦。「巴比有權利活著。但那兩位腦子聰明而沒有心的年輕人,卻決定讓巴比去死。」

最後,丹諾的策略奏效,法官沒有判死刑。謀殺部分判無期徒刑,綁架部分判九十九年。

婁伯與李歐普在獄中教受刑人讀書。約十年後,婁伯被獄友以刮鬍刀片殺死,得年三十二歲。李歐普則在服刑三十三年之後假釋出獄,出了一本書:《Life Plus 99 Years》。他認為婁伯從未後悔殺人,頂多悔恨被抓。他自己起先亦無悔恨,許多年後才有,十年之後到達頂峰。他不能理解自己當時犯案的心態。

李歐普出獄後去波多黎各拿了一個碩士學位,教數學、研究鳥類、結了婚,度其餘生。六十六歲過世。



3 丹諾案的反思

我讀丹諾辯詞的時候,深深覺得歷史是那麼不公平、不可靠。那麼受人推崇的歷史文獻,但我讀來只覺得薄弱、矯飾,反而激起我的反感。例如他說被害人才十五分鐘就被打死了,那不算受苦——這是什麼話?十五分鐘的死是很漫長的,那十五分鐘又不是在看電視!如果此說成立的話,則絞刑又何殘酷之有?把婁伯與李歐普吊上去,不用一分鐘他們就死了,按丹諾的標準,算得上是享樂吧。

我因此得到一個啟發:反死刑論述不要美化罪犯,不能袒護罪行。否則效果適得其反。(讀到「不算受苦」的說法,我簡直一不小心就會昏了頭說:「快判他們死刑!」)

丹諾式的辯詞最後會推出一個結果,就是反對任何懲罰。一個人如果做錯事,那是因為他窮,他命不好。假如像婁伯與李歐普,既不窮,命又好,還做錯事,那他們就是瘋了。

一切都是「情境使然」。但如果可以把一切推給抽象的文化社會,那還有什麼案子辦得下去嗎?我們抓到一個政府官員貪污,他可不可以在法庭上說:從小我看我爸爸賣菜的時候都偷斤減兩,而周遭公務員無不喝茶看報,所以我就學壞了?毆妻的男子是不是應該拿著女性主義教科書上法庭說:你瞧瞧,這社會很父權,我就是這樣被刻板印象養大的,所以我當然會打老婆囉,不能怪我。那怪誰呢?怪天好了。

不過丹諾「反對任何懲罰」的立場至少是一致的。他的意思是,社會是一個整體,不要老是柿子檢軟的吃,把責任歸於罪犯然後想消滅他了事。他認為對罪犯還是應有所處置,可是應該是輔導式的,不是現在監獄這種仇恨懲罰式的;更不是死刑這種一了百了一勞永逸的。

有兩點值得一提,第一是或許他當年面對的監獄管理是很不人性的,所以有此看法。第二是他確實認為應該把罪犯視為病人。罪犯與病人的並置或替換是很有趣的概念;把罪犯當病人的丹諾顯得厚道、溫慈,而我們卻不時把病人當罪犯(例如SARS橫行期間,以及大眾對愛滋病的態度)。

這是第二個啟發:用丹諾式的「情境使然」的理由來反對死刑,終將走到「反對一切刑罰」的地步。(我們要不要走那麼遠?)

但更引我注意的是末了那個或許並不重要的細節:李歐普十年以後後悔了。

李歐普與婁伯顯然不是湯英伸那一類,而是王文孝那一類,且猶有過之。他們事前預謀,事後無悔,家境優越無可同情之處,對於被害者家屬的傷痛無動於衷,甚且落井下石。如果依照我先前的標準,絞刑的繩索早該套上他們的脖子。但丹諾為他們掙來了一條活路,而十年之後,後悔的感覺幽幽的冒出來了。

這樣一個反社會人格的傢伙都能夠悔悟,令我怔忡許久。那麼,今後我們還能指著誰的鼻子說,「你應該被判死刑,因為你不知悔改」?我們對王文孝是不是太過心急了?

我們都知道,寬恕需要時間。莫非芝加哥綁架案還有第三個啟示?也許,悔悟,也需要時間。

不久前,有個朋友聊天時透露了一個秘辛。他認識一位法官,判過一樁有名的死刑案。多年後,這位法官偷偷告訴我朋友,其實他後悔判了那人死刑。我聽了蠻同情那位法官,因為他可能得默默承擔內心的自責,心裡想必很不好受。

此時再想起這件事,忽覺其諷刺。我們對死刑犯多麼嚴苛啊,「你要認真悔過,我們才原諒你喔!」但法官判錯也不悔過,我們倒充滿了體諒。我想,悔過也不是容易的事吧?越大的過,越難悔。踩到人家的腳很簡單,「歹勢。」但是把人家殺死了,那後悔……或許是說不出的吧。自私卑劣的死刑犯可能說不出,高潔廉明的法官也可能說不出。



在我看來,丹諾贏在訴訟策略,而不是贏在結辯的反死刑論述。丹諾比較接近宗教情懷:「請你不要看我們的罪過;請看天主的羔羊。」但是,從心理層面來看,人們之所以寄望死刑,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安全受到威脅;他是從「準被害人」的角度在考慮死刑問題。

我不禁想起一個熟悉的故事:「中山狼」。

東郭先生路過中山國,在森林裡遇見一隻狼。狼被獵人追趕,求東郭先生救牠一命,他便打開裝書的麻袋讓牠躲進去。直到獵人走了,東郭先生把狼放出來,狼卻說,不如你好人做到底,讓我吃了你吧!東郭先生不從,兩人相約問三個人的意見。

大樹說:人吃了我的果子三、四十年,現在還想砍倒我當柴燒,全世界都是忘恩負義的,狼要吃你有何不可,吃啊!水牛說:人用我耕田三、四十年,現在還想殺了我吃肉剝皮,全世界都是忘恩負義的,狼要吃你有何不可,吃啊!第三位是個老人家,他怎麼樣都弄不明白事情的經過,只好請狼現場表演一次。狼躲進麻袋裡,老人家刷的一聲束緊袋口,殺了那狼。

有意思的是,東郭先生是墨家。他之所以經過中山國的森林,是因為某國國君請他去講學。墨家,講什麼呢?當然講「兼愛」,「非攻」啦。但經過這麼一折騰,他腦子裡全亂了——這下該講什麼才好呢?

這個故事嘲諷墨家太過天真,笑他們不認識現實的險惡。也許「中山狼」式的考驗,也是反死刑論述必經的叢林?在「準被害人」的位置上待久一點,感覺一下;然後變成一個更深刻的東郭先生,繼續往前走。



4 殺就是殺

在丹諾的邏輯裡,恨當然是錯的。報復更是火上加油,錯上加錯。

但我並不是那麼慈愛的人。我還是比較同意蓋瑞‧史賓斯在《正義的神話》裡說的:「雖然我們貶低報復,但報復是正義的核心。寬恕是偉大的,但寬恕把人不公平的置於情緒混亂中,國家的寬厚反而變成對受害者的另一種犯罪。」

史賓斯說:「當我們無法適度懲罰罪犯,人們所看見的是正義流產。」正義流產,非常詩意的翻譯。我料想原文應該是miscarriage of justice,通常我們都不解風情的直譯「誤判」,但miscarriage除了「處置失當」以外,確實也有「流產」的意思。

有人貪污我們會生氣,有人殺人我們會生氣,有人虐待兒童我們會生氣;我珍惜這種憤怒,這種憤怒就是正義感。我覺得我們應該要接納這種憤怒,而不是貶低之,否定之。大部分反對死刑的影片都會把重點放在罪犯的心理狀態,他的弱勢處境、他鬱積多年的憤恨、他那沒有什麼選擇的人生,所謂「死刑犯的人性面」。但有時候我會不平的想,這豈不是恰好落入罪犯的邏輯?他有苦衷,他需要錢,所以他搶我錢;但他可曾想過,我可能有更大的苦衷,比他更需要這筆錢?犯罪常常是自我中心的,除非是羅賓漢或廖添丁那種義賊,否則往往是弱肉強食,弱勢的殘殺更弱勢的。

《鐵案疑雲》裡,凱文史貝西殺了人被判死刑,他略顯無奈的說:「當人們看著我的臉,他們不是看見我這個人,而是看見犯罪。」這句話初聽時,見山是山:我覺得他說的很動人,事實確實如此。後來想一想,見山不是山:雖然大家的確都是這樣看的,但是,這樣不對嗎?我看著德蕾莎修女的臉,便看到她慈愛的善行,那麼我用死刑犯做過的壞事來認識他、判斷他,這樣很過份嗎?

但再想一想,見山又是山了:反死刑論述之所以需要強調死刑犯的人性面,正是因為大家都不把死刑犯當人看呀。這不也是罪犯的邏輯嗎?你首先必須不把人當人,然後才殺得下手;無論綁匪殺人質還是我們殺死刑犯,都一樣。我們不敢看死刑犯小時候純稚可愛的照片,就像綁匪不會想要聽人質的生命故事一樣,看了、聽了,手就軟了,拿不住屠刀。

去年我去尼泊爾爬山,雇了一個尼泊爾嚮導。我們一天爬八小時,從有話講爬到沒話講。我跟他搭訕:「尼泊爾有沒有死刑?」

「啊?」他沒聽懂。尼泊爾教育不普及,他們的英文都是自學的。

「如果一個人殺人,他會不會被處決?」「處決」,我用的是「execute」,執行死刑的意思。

「啊?」他還是沒聽懂。那個字眼太大了。

我換個方式說。「如果一個人殺人,政府會不會殺他?」這次我用「kill」。這樣他就懂了,說不會。

他給我上了一課。「執行死刑」,講那麼文雅幹什麼,難怪人家聽不懂!不就是「殺了他」嗎?語言有時候真的是會騙人的,凡是不能、不想面對的事情,我們就為它發明另一個字眼來蒙混遮掩。其實還不是同一回事?

壞人殺了一個人,結果這誘使我們也不把壞人當成人,也殺了他。一樁殺戮繁殖出另一樁殺戮。為了殺一個罪犯,我們借用了罪犯的心態,使自己成為罪犯。這不只是正義的流產;這簡直是,一屍兩命啊。



我開始覺得有些事情在邏輯上被弄擰了。大部分人痛恨犯罪,我也討厭犯罪。大部分人希望惡有惡報,我也認為做錯事的人應該被懲罰。我們其實沒有那麼大的歧見吧?但是一說「廢除死刑」,大家就嚇得好像監獄大門洞開,壞人全部在街上亂竄。「廢除死刑」又不等於「把壞人放出來」!「廢除死刑」的意思是「繼續把壞人關在牢裡」,不是嗎?

我想起王文孝的死刑執行卷。那是蘇案裡最不重要的一個卷宗,因為它從頭到尾只討論一件事,就是如何把王文孝打死。我以為槍決再簡單不過,但其實得動用十幾個人,大費周章。王文孝被四個憲兵團團圍住,憲兵本來就高,又戴上憲兵帽,更高;只有一句成語可以形容,那真是「插翅難飛」。

結果那是我對於王文孝最感同情的時刻。一張張照片,是死亡的分解動作。死寂的刑場清晨,沒有人講話,只有快門的清脆聲響,喀擦,喀擦。像斷頭臺的利刃驟然落下的聲音,喀擦。

這樣是幹嘛?我忽然覺得荒謬。他做了壞事,捅出這麼大一個簍子,害一票人瞎忙了十幾年,分明是個混球。但是看著他被打死的照片,我怎麼不因為正義終獲實現而覺得痛快?不,一點也不痛快。他看起來,那麼弱小,那麼無望。

他在牢裡關著,囚衣、腳鐐、鐵窗,有一天清晨我們忽然把他搖醒,帶他到刑場,然後開槍打死他——這一切所為何來呢?

把他繼續關在牢裡不好嗎?那樣我就不必同情他了。



很多人對無期徒刑是有疑慮的。例如那又不是真的「無期」,關個幾十年以後就可以假釋,所以他還是有可能跑出牢籠危害社會。還有,他那麼壞我們還花納稅人的錢養他,為什麼不打死他比較省錢呢?

於是我們又回到了綁匪的邏輯。「人質可能會逃跑,守著他多麻煩,現在就宰了他以免夜長夢多。」「撕票吧,不要留活口,這樣每餐還省一個便當。」對綁匪來說,自己的便利比人命重要,錢比人命重要。對我們來說呢?也是方便和省錢比較重要嗎?

擔心他出來危害社會,為什麼不檢討假釋制度,把關嚴格些?怕他吃閒飯,不能訓練他們做一些有產值的活計嗎?

很多人對死刑是有好感的,因為死刑有教化社會的功能。雖然我也可以舉出實證研究來反駁,但我寧可說:就算真的有,那也不是理由。殺雞儆猴本來就是不對的。殺雞只能夠因為「雞該殺」,不能因為「要殺給猴子看啊。」如果雞會說話的話,雞會問:「那為什麼不殺猴儆雞呢?」

有人認為,終生監禁並不好受,說不定罪犯還比較想被判死刑,求個痛快。但這是刑罰,又不是獎賞,何必投其所好?我們對罪犯採取某種處置,是為了增進社會福祉,既不是為了故意折磨他,也不是為了刻意取悅他。何況有的人本來就被判無期徒刑啊,我們也很少聽見他們說:「我不要,我要被判死刑。」



5 決戰點:夠了沒?

我們面對的不是「壞人該不該罰」的問題。大家都同意壞人該罰(除了丹諾以外)。我們面對的是:罰他要罰到什麼地步?死刑還是終生監禁?

想像一個你最討厭的罪犯。如果他戴上了手銬腳鐐,已經沒有反抗能力,但卻恰好落在你手裡,你會不會殺他?

唔,我想,我不會。有些人會跟我有不同的答案,但是,你一定會至少猶豫一下。這一點遲疑,就是我要講的東西。

如果這壞人正在「跑路」,警匪槍戰,而警察碰巧把壞人打死了,那我沒意見。因為壞人對於警察與路人的身家性命,都造成威脅。可是如果警察已經制服了歹徒,還可不可以把他打死呢?不能。

如果他拿槍指著我的頭,但是我們卻在一陣混亂裡,兩人搶起槍來了;我緊張、害怕、激動,我可能會想盡辦法殺他,因為我不殺他,他就會殺我。那是正當防衛。但如果他已經被綁住了呢?如果他已經失去了殺我的能力,我卻還殺他,那是防衛過當。當罪犯已經入獄、失去了危害社會的能力,我們卻還透過公權力來殺他,那也是防衛過當;或者,其實就是殺人。我們沒別的選擇嗎?有啊,把他關起來啊。

我的論點不是他不該死。

我的論點是我們不該動手。



我們終於來到死刑辯論的決戰點:到底怎麼樣算「夠了」?我們對於罪犯處置的極限在哪裡?

從前,判死刑是不夠的。得凌遲,得腰斬,得五馬分屍,大家還興致勃勃的圍觀。但是越到近代,我們對「殘忍」的忍耐度越來越小。現在死刑用電椅、用毒針、用槍決,我們仍覺得不忍卒睹。同樣一件事情,以前不算殘忍,現在卻被視為殘忍,可見「殘忍」的概念是社會建構的,「殘忍」的標準是浮動的。

殘忍不容易定義,但可以迂迴的試著逼近。當代的死刑用槍決、注射毒針或電椅,而捨棄了斬首、絞刑或毒氣室,是為了避免殘忍,不要讓犯人承受額外的痛苦。支持死刑的人常常強調,現代的死刑已經很人道了,我們為他找了一個最不痛苦的方式,已經仁至義盡。也就是說,同樣是懲罰,如果能夠節制至最低限度,那是仁慈;如果過當,那就是殘忍了。

「過當」!是的,就是「過當」。既然無期徒刑已經足以達成隔絕的目的,那麼死刑就是「過當」,就是殘忍。我看王文孝的死刑檔案會感到不忍,不是因為他不壞,而是因為,那是一個社會「過當」地執行其集體意志。

史賓斯說:「當我們無法適度懲罰罪犯,人們所看見的是正義流產。」

我說:「當我們過度懲罰罪犯,人們連看都不敢看。」



我們太低估死亡了。我想起Toshi Kazama,那位清秀溫文的攝影師。他是日本人,現定居美國,花八年時間造訪數座監獄,拍了一系列少年死刑犯的照片。美國有的監獄用電椅執行死刑,有的監獄用毒針。用電椅的監獄說:我們比較人道,因為電一下很快就死了,不痛苦。用毒針不人道,因為一共要打三針,歷時十五分鐘,時間太長了。但是用毒針的監獄說:我們比較人道,用電椅不好。用電椅,犯人的眼珠會迸出來,而且你看到電椅底下接到一個桶子有沒有?因為犯人會大小便失禁,桶子就是用來接排泄物的。說到這裡,Toshi直視全場,問道:「哪一種殺人的方式會是人道的?」

還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Toshi說,電椅有兩個開關,一個有連上電源,一個沒有。執行死刑的時候,兩個人一起按下開關,沒有人知道是誰按下的開關把犯人烤焦的。兩個開關不是機械設計上的需要,而是執行者需要分攤責任。

殺戮豈是這麼容易的事!「人人皆曰可殺」,是因為我們不必自己動手。如果是這麼替天行道的事情,大家怎麼不搶著做?好萊塢電影可以輕易對人開槍,那是因為噴出來的是蕃茄醬。



6 超完美死刑

有人會說:「廢除死刑,陳義過高,太理想了。你看報紙上那些壞人,想想他們做過的事情,想想他們造成的傷害,槍斃他是便宜他。有些人,實在是罪大惡極啊。」

誰呢?如果現在做民調問大家心目中的壞人,陳進興一定名列前茅,甚至可能十年之內都不會再有小孩子叫做「陳進興」了。但是誰記得陳進興還有兩個同夥?他們不壞嗎?陳進興做的壞事,他們也都做了啊。只是因為陳進興最晚才死,媒體聚焦又聚焦的的結果,他就變成最壞的了。我不是要為他辯解說他不壞;而是要指出,這「壞」是如何因緣際會地透過媒體折射出來。

如果你還沒想起來的話,提醒你一下,那兩個人叫做林春生與高天民。很陌生了吧。

誰是壞人?比較近的例子是陳金火。他殺人又吃人肉,喪心病狂,夠壞了吧。當媒體為陳金火冠上「台灣食人魔」封號的同時,夠仔細的人會發現,「吃人肉」一事,從一開始就沒有證據。他落網時,瓦斯爐的鍋子裡有肉與碎骨頭,但骨與肉一旦煮過,DNA已經被破壞,無法判定是人還是其他動物。自從陳金火一落網,台中縣警察局長就對吃人肉之說持懷疑態度,因為鍋子裡的骨頭切面整齊,像是用剁的,但屍體上卻是刀切的痕跡。連檢察官也表示,沒有具體事證,難以證明他有吃人肉。

但媒體不管,還是照樣稱他為食人魔。食人魔陳金火。

吃人肉之說到底哪裡來?陳金火自己說的。他的自白能不能採信?為陳金火做精神鑑定的小組成員表示,他們不是測謊專家,無法判定陳金火說詞真假,只能夠肯定他沒有精神病。

但媒體不管,台灣有食人魔,這實在太有趣了不是嗎?他們紛紛這樣形容:「驚悚情節宛如電影《沈默的羔羊》翻版」。漢尼拔一角已確定由陳金火飾演,還缺一個茱蒂佛斯特,為陳金火做精神鑑定的心理學家陳若璋雀屏中選。雖然她不是FBI,但是她也是女的,行了。開麥拉!

如果我指責媒體扭曲,媒體會說:「他自己承認的。」但是,警察、檢察官、心理學家對陳金火的供詞都持保留態度,一審判他死刑的法官也說吃人肉的部分沒有直接證據;唯獨媒體全心擁抱那單薄而反覆無常的自白,其理安在?與其說陳金火可信,不如說媒體實在太喜歡《沈默的羔羊》及其戲劇效果了,所以見獵心喜,情不自禁!

而陳金火「承認」了什麼?在審判中,陳金火說那肉是廣德強煎給他吃的,他不知道那是不是人肉。他「承認」的是:他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可能」吃了人肉。但媒體不管,還是照樣稱他為食人魔。食人魔陳金火。食人魔陳金火。多講幾次聽起來就像真的了。

這就是「食人魔陳金火」的誕生。可以想像的,要票選惡人的話,陳金火會上榜,但沒有人會記得廣德強——除非他說他吃過唐三藏的肉,那就把陳金火比下去了。

陳金火殺了人。他當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陳進興也殺了人,他也不是好東西。假如在我的太陽穴貼上電極,可能會發現我早已變成巴弗洛夫的狗,一看到「陳金火」或「陳進興」的名字,就出現緊張與憤怒的反應。沒辦法,這就是制約啊。但當我們說某某某罪大惡極,那裡面究竟有多少是事實,而有多少是媒體折射再折射以後所形成的制約反應?



我同意我這樣討論死刑,確實「太理想」了。我談的都是「超完美死刑」:沒有誤判、沒有程序失當、確實惡性重大、且毫無悔意。我好像站在一個沙灘上,而討論一粒沙。其實讀過《雖然他們是無辜的》就知道,討論死刑怎麼能不提到誤判?

那些事情,該怎麼說呢,就是觸目驚心吧。有一個叫亞當斯的,在公路上搭人家便車,那個駕駛槍殺了一個公路警察,但誣賴說是亞當斯殺的。結果亞當斯被關了十二年,而這十二年間,那個真正的殺人兇手不僅逍遙法外,還犯下了竊盜、綁架、持械搶劫與殺人罪。有一個叫米勒的,因謀殺被判死刑,排定時間以後,又得到上訴機會而暫緩;結果五年內他一共面對了七次處決日期,其中一次只差七個半小時就要執行了,幸好他每一次都及時拿到暫緩行刑令,最後終於證明,人不是他殺的。一個叫做麥洛弗林的,冤枉入獄時十九歲,後來重獲清白並且得到冤獄賠償。他說:「如果本州有死刑的話,我現在早化成了灰,放在媽媽的壁爐上了。」最恐怖的是,《雖然他們是無辜的》最後說,這些人之所以能死裡逃生,都不是靠司法制度,而是靠運氣。

誤判,那麼多的誤判!正義習慣性的流產。邏輯上,誤判不是反對死刑的好理由。但是實務上,誤判是反對死刑最有力的理由,死刑支持者最大的惡夢就是誤判。關錯人可以賠他一筆錢,殺錯人可怎麼賠呢?

我們會幻想,死刑那麼嚴重,法官一定會格外謹慎。如果不是罪證確鑿,怎麼會判死刑?但事實卻不是這樣。有時候正是因為案子很大,大家都希望看到有人為之付出代價,於是證據法則、無罪推定,反而鬆懈了。這時候,誰被帶進法庭,誰倒楣。《雖然他們是無辜的》裡面那個搭便車的亞當斯就是這樣:被殺的人是警察,所以大家都想把兇手判死刑;可是那個駕駛還不滿十八歲,就算起訴他也不能判死刑,於是已成年的、「可以被判死刑」的亞當斯,就倒大楣了。

根據《雖然他們是無辜的》,美國死刑的誤判比率約是七比一。《經濟學人》比喻道,如果一款飛機每七架就要摔一架的話,它早就該停飛了!

那說的還是美國的司法水準。台灣呢?

去年一年,台灣執行了四個死刑。「四個?這麼少!」但是台灣代表出國開會,別的國家聽到我們一年執行四個死刑,嚇得臉都綠了。

陳進興一輩子也沒有殺四個人,我們已經認為他很壞很壞。據稱具有民意基礎的死刑制度,一年就打死四個。——而那四個裡面有幾個罪證確鑿?有幾個在程序上毫無瑕疵?有幾個獲得像樣的辯護?有幾個真的罪無可赦?有幾個毫無悔意?有幾個永遠不可能悔悟?

可疑的審判品質,動輒喊殺的輿論,薄弱的公設辯護人制度;那四個死刑……我想都不敢想。我只能說,不反對死刑或許還有理由,但是不反對台灣的死刑,那才真是罔顧現實,「太過理想」了。



7 痛苦但高尚

倘若我們集體決定放棄了死刑,我將說那是一個痛苦的決定,尤其是當我又想起古怪照片簿裡大卸八塊的女子,肚破腸流的女子,頭被打扁的亞裔女子。但是,那也是一個高尚的決定。

我的論點不是生命的可貴。

我的論點是殺戮的艱難。

唯其如此,我們才保住了好人與壞人之間,那一點點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