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4日 星期三

亞齊的天空 (四)




        阿婆的兒子現在經營一個汽修廠,是海嘯後重新開始做的,這邊有許許多多重生的故事,我們聽了動容,可是他們大概覺得平常,悲傷過去還是要生活。綿綿小雨不斷,我們驅車前往那個傳說船停在屋頂的地方,真正下車親眼看見時還是驚訝的不得了,不是剛好停在三個支撐點上的話,大概會把房宅壓垮,那麼完美的停靠了救了那麼多人命,讓我感覺現場其實有種神聖的氣氛,而各國聞名而來的人也絡繹不絕,我們簽了一本上面滿是名字的參訪紀錄本,屋主很高興聽到我們是台灣來了,熱心解釋說船停下的地方本來是他的房子,海嘯來時救了他們還有附近的人,現在那邊就保留下來作為一個景點,讓人看見大自然的威力還有造物主冥冥奇妙的安排,離開的時候,屋主一家人熱情跟我們揮手道別,我們也邁向下一個參觀地點佛堂。

  亞齊百分之九十八的民眾都是伊斯蘭教,各地都有建築宏偉的清真寺,但是多數華人還是信奉佛教,所以也可偶見廟宇,也有僧侶修行,我們接下來參觀的地方就是正在興建中的寺廟,進去後看到一些華人在玩類似撞球的桌上遊戲,棍子是木頭做的,球也是木頭做的短圓錐體,很有意思,另外一群人則是在打桌球,看來佛堂不只提供了宗教的慰藉,也是個交誼的場所,我們四處晃了看著將會完成的佛堂,希望之後可以再回來感受莊嚴的氣氛,等導演取完空景後我們就往吳先生在大愛村的家移動。

  遠遠地我們就看到了藍頂白房的大愛村,從管理處進去後,很驚訝沒有佛堂卻有一個蠻大的清真寺,然後整齊的房屋並排著,據說當初申請的方式是透過確認身分,是否為海嘯災民,是否失去了住屋又沒有土地等等。每一戶看來都溫馨,有自己的小花圃,而吳先生的家也是如此,不過他說因為一個人住,一切都從簡,還一直念著要拿海嘯當時許多屍體的照片給我們看,我聽了顫慄了一下,他說的很輕鬆,我卻已經頭皮發麻。走進吳先生的住家,桌上擺滿的是他兒子女兒的一些照片還有獎座,他的兒子成績優異,目前在有名的新加坡大學就讀,他正期待著去參加六月底的畢業典禮,而清秀甜美的女兒則是拿到獎學金在台灣唸書,海嘯當時他們都不在家,也逃過了這場劫難,但是拿出他太太的相片,他說海嘯當時他回家牽著太太的手要離開,行走到街上大水來時,怎麼樣也無法抵擋已經高以一層樓的水中暗藏的漩渦,緊牽的手還是鬆開了,吳先生自己則是如有神助一般聽到一個聲音指引他要如何向下潛水,往哪一個方向遊,他從來沒有學過游泳,卻就這樣一路奇蹟似地遊到了市區的清真寺,上岸在裡面等待救援,不過太太則失去蹤影,最後連屍體都沒有找到,我聽的一愣一愣,還沒回過神他就說要給我看另外屍體的照片,如果不是因為身為一個節目的紀錄人,我真的不會想要看到任何關於死去的人悲慘的死法,我希望自己敬業,但是對於想像力豐富的我,多看一個死亡我就好像也失去了一次生命,那張張發黑聞的到臭味的屍體,飲水肚破、衣衫不整的屍體,裸露的骨頭還有肉塊,我心中一直不斷哭泣,鎮定的我感覺心中一直在喊,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拜託饒了我吧,看到重複出現的一張我鬆了一口氣,說我要到廁所小便,利用這個時間把心中的噁心都吐出來。

  吳先生之後談到海嘯對他帶來的影響,他說過去總是汲汲營營的工作,夢想一種成功或是賺大錢的生活,但是失去了妻子,現在他只想過日子,平安、平淡地度過每一天,過去他會怕鬼,現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他什麼都不怕,只是過生活,過生活而已。結束後我們跟梁校長一家會合,由我們請他們吃飯,找了一家當地的餐廳,再次感受到小辣椒的威力,我吃著感受著,其實心裡腦裡滿上一天過多的海嘯映象,我吃進的除了辛辣的口味,還有一份隱匿濃濃的陰暗腐臭,消都消不掉。

  當天晚上導演訪問我一天的感想,我其實當時是很想哭的,他問我說想家了嗎,我說不是想家,是感覺到一種毀滅,罵髒話的孩子,暴露的屍體,亞齊的悲劇,真的太多了,我也許在某種程度受傷了,聽太多感受太多而受傷了,中間我沒有透露太多的聲音表情,我知道自己還要繼續完成這個紀錄工作,我無措地閉上眼睛,希望先睡去,把恐懼害怕包裝回台灣,在現在書寫時再整個恐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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